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零一章 旄頭

是打?是撤?

乘高望之,只見右邊的吳軍與左邊剛剛出陣的燕軍連在一起,旌旗蔽日,戈矛如林;數不清的步卒、騎卒,吶喊著衝過來,東西亘野,無邊無際。

賽因赤答忽為難之際,看到望樓下又有一騎馳來。

這一騎卻不是從陣後,而是從右翼來的。

因為馬速太快,來到樓下後,一時停不住,騎士一面拽住韁繩、繞樓賓士,一面舉首大呼:「大人,少將軍遣俺來報,紅賊兩軍齊動,看來應該是發起了總攻。吳賊雖然悍勇,但是我右翼還足能支持。燕賊觀戰已久,其鋒必銳,左翼和中軍還請大人多加註意!」

聽這話里意思,王保保是主張迎擊作戰的了。

賽因赤答忽轉顧左右,趙恆、蔡子英等謀臣皆隨在一側。蔡子英猜出了他的猶豫,上前一步,拱手說道:「大人,仗打到現在,儘管我軍苦戰已久,但是中軍、左翼,並及鐵甲、長槍諸精銳的大部分都還沒有發動。如少將軍所言,且右翼還能支持。若是此時撤退,未免空自惹賊子恥笑!」

趙恆也說道:「如果不戰而退,士氣必落至谷低。再守城?怕就不易。」

「奈何燕賊飽餐,我軍空腹?」

「燕賊是進攻的一方,我軍是防守的一方。進攻,必須要拿出十分的力氣;而防守,我軍只需五分的力氣便就足夠。可令前軍接戰,後軍休息。待前軍力疲,再換後軍上前。士卒們帶的本有乾糧,亦大可趁隙食之。」

「賊將高延世悍勇,插入我軍後陣,意圖斷我退路?」

「人力有時窮。他就算天生異秉,區區五百輕騎能堅持幾時?輕騎,是用來快速地進攻,而不是用來就地的固守;退一步說,即便他搶下了弔橋,外有我兩萬精卒,內有我城中諸將,在我軍內外合力,前後夾攻的情況下,又能守住多久?卑職以為,趙賊此計,之所以遣派高延世突入我軍後陣,與其說是意圖斷我退路,不如說更多的是想打擊我軍士氣。」

「先生的意思是?」

「明為斷我退路,實則促我撤軍。」

賽因赤答忽猛然驚醒,以手加額,連連說道:「燕賊狡詐,吾聞潘賢二好出奇計。聽先生這麼一說,還真就是這麼回事!哎呀,險些中了賊計。」

蔡子英問道:「大人計議可決?」

「敵所不欲,是我欲也。既然紅賊想促我撤軍,哼哼,俺非就不肯撤軍!傳吾將令,……」

傳令兵諸人聽令。

「令右翼,命王保保:只要中軍不動,右翼便半步不許後撤!敢有違令者,軍法無情!」

「諾!」

傳令兵領命,與剛才從右翼來的那人一塊兒徑去給王保保傳令。

「令左翼,命白瑣住先戰,虎林赤暫且休息,聞我鼓聲變則前後軍換。」

「喏!」

傳令兵領命,自去傳令。

——元軍的布陣,是把「冀寧軍」放在了右翼;「斡羅思軍」與「武威軍」放在了左翼。這三支部隊都是以步卒為主。而至若「神弩」、「鐵甲」與「長槍」諸營精銳並及「虎翼軍」等騎兵,則是放在了中軍。

「令中軍,命豁鼻馬、普賢奴等,皆盤坐,食乾糧。候我鼓聲,待角音起,一通鼓穿甲、上馬,二通鼓列隊出陣,三通鼓急與賊戰!並令普賢奴立即遣騎兵一部出陣,巡迴游弋,以防趙賊繞過左翼,取我中軍。」

——「角音」,不是「鼓角」的「角」。「宮、商、角、征、羽」,五音之一,念「絕」,相當於簡譜的「3」。「凡聽角如雉登木以鳴,音疾以清」,用戰鼓擊之,不但能傳得遠,而且節奏較「急」,很是動人心魄。

傳令兵領命,飛騎奔馬,去給中軍各營傳令。

賽因赤答忽久經沙場,為人比較謹慎,傳下了這幾道命令後,總覺得還是得再補上一條,想了想,朝陣後瞧了一眼,還是下令說道:「令後軍,命半個時辰內,必須要將丟失的弔橋奪回,並把賊將高延世擊退!」

「諾!」

傳令兵領命自去。

……

隨著一道道命令傳下,元軍的陣型逐漸發生了改變。

右翼姑且不說。

左翼原本拉得較長,現在開始收縮,白瑣住本來就在前軍,現如今更是把將旗移動到了最前位置;而虎林赤則稍微向後。差不多同一時間,中軍陣里亦奔出了一隊騎兵,全神戒備,以防趙過突襲。

……

趙過率眾在陣前馳騁。

因為需要等燕軍的主力出來,所以他沒有立刻展開攻勢,而是忽而在元軍左翼前,忽而在元軍中軍前,忽而奔到元軍後軍與中軍的銜接處。

——元軍的中軍有騎兵,故此左右兩翼沒有能將之全部遮住,留出了一條向外的橫道。橫道後就是看守護城河的後軍,也即高延世攻擊的方位。

他帶著五百輕騎,時而三五成群,以散兵隊形機動游移;時而聚集一處,作勢衝擊,數千條馬腿奔騰,捲起塵土漫天,動如雷鳴,聲勢驚人。

不過,每一次的作勢衝擊,燕軍的輕騎們都是剛剛到元軍的射程內,就忽然又「雲散」開去,分往左右;等繞著戰場上的空地兜轉一圈後,再又「逐利如鳥集」,又一次會合,聚攏在趙過的將旗下,再度作勢衝擊。

正如賽因赤答忽所說,輕騎兵的優勢確實就是在快速進攻上。「忽而分散,忽而點集」。

「分散」,可以讓敵人摸不清頭腦,然後靜等時機,待發現敵人的防禦出現漏洞後,便迅速點集,發動猛烈攻勢。同時,「點集」,不但可以針對敵人的漏洞發動攻勢,並且可以在局部上形成對敵人的絕對優勢。

……

海東主力列隊出陣。

左翼佟生養先出,除留下了一定的預備隊外,總共出來了有四個千人隊、大約三千餘的女真騎兵,分成為三個梯隊。

因為戰鬥的開始時刻是最關鍵的,所以頭一個梯隊的人馬最多,有兩個千人隊,總計一千六百多人,由佟生養親率,且皆為精銳。第二與第三個梯隊的人數則差不多,都是一個千人隊,各有八九百人。

騎兵的戰法,雖然說大差不差,大多數的注重點都是在速度與機動性上,但在不同的部隊、包括民族之間,具體到戰術運用上卻也還是頗有細節方面之差異的。

部隊戰法的不同主要是在主將,看主將的喜好是什麼。有的主將性格很果斷,非常勇敢,往往就會更偏重突襲與奔襲;而有的主將則較為穩重,常常就更偏重步步紮營,不輕易犯險。

而民族戰法的不同,則主要是便是看不同民族的「不同天性」了。

就拿女真與蒙古來說,這兩個游牧民族都是以擅長騎射聞名的,並且也都分別建立過各自的政權。蒙古騎兵最盛時,曾經橫行歐亞大陸;女真騎兵最盛時,也曾被當時的遼國人稱為「滿萬不能敵」,可見其善戰。但是,儘管這兩者都同樣是以騎兵著稱,分別的「天性」卻也有不同。

也不能說全部不同,有相同,有不同。

相同的是兩者都注重「兩翼包圍、中間突貫」,不同的是在布陣上有區別。女真人慣於將部隊分成幾個「梯隊」,逐次進入戰鬥,提高攻擊速度,增大突擊力量,就像用鐵拳打向敵人,一下比一下用力。

蒙古人布陣則多成半圓形或橫隊,拔都魯(敢死隊)居前,作戰主力擺在兩側,主將和護衛親兵居中。與敵接觸時,「拔都魯」用突然衝刺來進行局部攻擊。如果攻擊得手,其後跟進的主力便立即躍進,從兩翼包圍消滅敵人。如果攻擊不成,則馬上後撤,誘敵追趕,若誘敵成功,主力一樣躍進,迅速向前賓士,從正面及兩翼包圍敵人而殲滅之;若是誘敵沒有成功,敵人不追,就整頓隊伍再次進攻。

也就是說,女真人的作戰重點在「梯隊」,而蒙古人的作戰重點則在「拔都魯」。

當然了,這只是泛泛而言,也並非全部的女真或蒙古騎兵都是全按這個戰法。在很多時候,交鋒之後,蒙古人也會如女真的梯隊一樣輪番衝擊敵陣的;又比如現在,佟生養就在「細節」上做出了一些變化。

一方面,他仍舊以「梯隊」為主;另一方面,卻也如蒙古人作戰一樣,把精銳的「敢死之士」放在了最前邊。並且又與蒙古人不同,蒙古人打仗,「主將」通常只指揮作戰,不衝鋒陷陣;他卻親自帶隊,上了前線。

只見他一馬當先,帶著第一梯隊的一千多騎,井然有序地先從本陣中出來,繼而在行進的過程中調整陣型,組成了一個銳角。「敢死士」居前,大隊居後。在其後,第二、第三梯隊亦順次出陣。

一時間,燕軍的陣中與陣前塵土漫天,打破了半天的安靜,伴隨著低沉的步鼓聲,無數的馬蹄踩踏,地面為之輕微顫動。

有的騎兵發出叱喝,催馬向前;有的騎兵臨戰熱血,揮刀怪叫;有的戰馬久經沙場發出興奮的嘶鳴聲;也有的戰馬初上戰場打出不安的響鼻。

種種聲音,千般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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