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九十六章 兄弟

藍玉率百騎陷陣深入,元軍用數千步騎圍之。吳軍左右兩翼並及中軍騎兵目睹此狀,皆告常遇春:「藍舍或已沒。」請居前,為破陣的先鋒。

藍玉是常遇春的內弟,從小時候起就一直追隨在他左右,乃至一身的武藝都是常遇春手把手教出來的,兩人的感情是非常的好。而且藍玉這個人天生將才,不管是學殺敵技,抑或學兵法,「萬人敵」,資質都遠勝常遇春的兩個親弟弟,儘管年紀還不大,但實際上已是常遇春的得力臂助。

此時,眼見他陷入敵陣,常遇春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過,雖然又驚又怒,他卻沒有忘記主將的職責,依然按照原本的計畫,一一回覆左右兩翼及中軍騎兵的請戰,先令右翼蔡遷:「你部槍戈手多,待接敵後,可居首陣。」再令左翼馮國勝:「你部刀斧手多,接敵後,當居次陣。」又令中軍步卒:「策應左右兩翼,接敵後,掩護我軍後方,並負接應之責。」最後,令自帶的三四百精騎:「隨本將入陣!」

狹路相逢勇者勝。

在目前之形勢下,吳軍兵少,元軍兵多,要想一鼓破敵,絕不能瞻前顧後,只有一個辦法可行,即正如賽因赤答忽、王保保的推測:藉助主將的勇武,當先擊敵,爭取攪亂敵陣,從而為後繼者打開通道,一舉功成。

要說,身為主將最好是不要輕身犯險;但是在吳軍中,常遇春多為先鋒,每逢戰事,往往身先士卒,不但是他,即便他的部屬也都早已將此視若常事,因此,他的命令一下,包括馮國勝、蔡遷等人在內俱皆沒有異議。

常遇春馳馬奮槍,直突敵陣,百步的距離轉眼即到。

元軍陣中,位處最前邊的盾牌手都用手和肩膀頂住盾牌,一腳在前,一腳在後,連成一線。將近一人高的盾牌,排成一列。

其後是長槍手,透過盾牌上的「槍眼」,一支支的長槍斜斜刺出。如盾牌手一樣,長槍手也是肩膀前傾,雙手緊緊地握住槍桿;同時兩腳的位置也和盾牌手相同,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在後邊的腳牢牢地踩住槍柄。

盾牌手和長槍手不是只有一隊,交錯站立了好幾隊,皆為百戰的勇士,雖然面對的是疾馳如風的騎兵,卻並無一人退縮。

常遇春帶隊衝過了箭雨的射程範圍,重傷與陣亡者倒是不多,只有一二十,但是輕傷的不少,就算常遇春本人,儘管鎧甲精良,也有七八箭矢鑽入了甲片的縫隙中。便帶著這些箭矢,他也無暇拔掉,撞上了盾牌陣。

馬速很快,幾乎根本就沒有停留,第一列的盾牌防線就被破掉了,來不及逃走的盾牌手、長槍手紛紛摔倒,大多被壓在了盾牌下。

常遇春與數百騎催馬直前,馬蹄踏上盾牌,下邊不斷地傳出被壓倒元卒胸骨、腿骨、臂骨乃至腦顱破裂的聲音;斷折的長槍回刺,有的刺入了盾牌手的脖頸、面頰,有的刺入了長槍手的胸前。慘叫不絕,血肉四濺。

突破了第一道防線,三四步外就是第二道防線。

同樣的場景再度上演。不過,因為第一道防線短暫地阻止了一下吳軍騎兵的衝擊速度,馬速沒有那麼快了,所以吳軍的騎兵也又開始出現傷亡。

奔馬撞倒盾牌,踐踏碾壓元卒;長槍刺中奔馬,摔倒滾落騎兵。一時間,或高或低,亂馬交槍,斷肢殘臂橫飛,有當場斃命的,有傷重痛呼的,也有雖然摔倒、或者跌倒,卻傷勢較輕,很快爬起,依然奮不顧身互相殺戮的。常遇春馳奔在最前,漸深入敵陣,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有他開道,元軍的盾牌手、長槍手儘管勇悍,但是卻壓根兒無法阻擋,一條條的盾牌防線就好像豆腐也似,接連被破。盾牌防線後,是臨時布成的拒馬陣。每個拒馬上都綁了有很多的長槍,斜刺出的尖鋒密密麻麻。

常遇春衝殺至此,馬力稍竭,衝鋒的速度也降了下來,已經不可能憑藉坐騎跳躍過去,當下舌戰春雷,發出一聲大喝,卻不躲不閃,仍催馬向前,手中長槍向下,繼而往上奮力橫挑,硬生生把擋路的拒馬一一挑起。

每挑起一個,便拋擲到一邊。

左右兩邊都有元卒,有從前邊退下來的盾牌、長槍手,有從兩側剛剛圍過來的刀斧手。拒馬落入其中,砸翻了一片,到處人仰馬翻,痛呼不絕。幾個元軍的悍卒,揚起大斧,奮勇殺來,試圖砍斷常遇春坐騎的馬腿,不等近前,常遇春身邊的護從們紛紛刀砍、槍刺,將之悉數放倒。

拒馬約有十來層深,不過片刻功夫,常遇春已經挑出了一條通道。

他所使用之長槍乃是用上好的硬木製成,一丈二長,一握粗,不但結實,而且韌性很好,如果平時用來對敵,即便殺人過百也不會出現斷裂的情況,然而拒馬的重量不輕,連挑十幾個,槍身受不了,剛剛拋擲出最後一個拒馬,只聽得「咔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先前挑戰時,他用斷了一支長矛;這會兒挑拒馬,又用斷了一根長槍。既然長槍已斷,便索性當作手戟,他隨手擲出,刺倒了兩個奔來的元卒,反手往馬鞍側一模,又抽出了一柄備用的長矛。

元軍主要的防禦措施就是盾牌、拒馬兩陣,過了之後,就算深入陣內,接下來要面對的便為戰卒。戈矛手、刀斧手、火銃手,分別以不同的比例組成一個個的方陣,隨著旗號,可以聚合、可以分散。

居前的幾個方陣皆是百人隊,都親眼目睹了常遇春的勇武,見他深入至此,知道不死戰不足以拒之,在百夫長的命令下,紛紛吶喊,一擁而上。常遇春勒住坐騎,長吸了一口氣,大呼叫道:「常二!後軍何在?」

常二是他的親兵隊長,緊緊隨從左右,有保護其兩側的職責,也有時刻注意後軍的任務,應聲答道:「騎兵皆已入陣,半數過了拒馬,半數將過拒馬。」回答過了此問,他也又大呼問道,「……,觀音奴,主力何在?」

觀音奴是親兵隊的副隊長,有保護常遇春馬後的職責,同時也擔負時刻注意主力動向的任務,聽到問話,在後邊十幾步外大聲應道:「蔡遷部已接韃子陣;馮國勝部緊隨其後,兩軍相隔約有五十步。」

兩個問答完畢,數百元卒蜂擁殺至。

常遇春放聲大笑,就地兜馬,重又提速前沖,沖入元軍士卒的群里,長矛在手,起處如蛟龍出水,必刺中一人;收時似猛虎入洞,必撞倒一敵。

矛與槍差不多,長槍就是從長矛演變過來的,兩者功能相似,可刺、可扎、可點、可攔、可穿、可劈、可圈、可挑、可撥。

直刺往前,用來攻擊敵人,稱為「戮法」;抖動槍桿,使槍頭上下左右盤旋,用以抵擋和躲閃敵人的進攻,則稱為「革法」。

舞動處,遍體紛紛,如飄瑞雪;刺出時,鮮血四濺,如泉水涌。他跨坐馬上,雖在敵人的包圍中,卻颯沓如流星,來去自如,凡所過處,敵人必不死即傷;元卒雖多,數百人卻竟被其視若無物,絲毫不能阻擋前路。

兩個方陣的帶隊百戶一個舉斧,一個揮刀,殺到他的馬前。用斧的躍起,對準馬頭猛往下劈;使刀的滾地,打算砍馬腿。他兩人在戰陣上經常配合,一個攻上三路,一個攻下三路,也不知有多少對手命喪在了此招下。

只是常遇春卻並非他們以前遇到的對手,先長矛上刺,中了用斧百戶的咽喉,不等斧頭落下,便已令其從半空中跌落;隨之,身體微向右前傾,倒轉長矛,反手用長矛往馬前戳,柄部狠狠地擊中了使刀百戶的肩膀,肩膀吃疼,那百戶長刀脫手,不及反應,常遇春已催馬前踏,將之踩死。

刀、斧兩百戶的配合在元軍中名聲頗響,另外兩三個方陣的百戶本想趁便宜前來偷襲,不料剛剛交手,這兩人就相繼戰死,不覺驚駭,忙轉身退回,想要撤入陣中。常遇春豈敢放他們走?打馬追趕,口中叱喝:「哪裡走!」先向左急逐,挑死了一個未及退回陣內的百戶;接著又撥馬右追,殺出一條血路,挑死了另一個才退回陣內沒多遠的百戶。

第三個百戶相距較遠,已藉機退回到陣中安全的地帶,眼睜睜看著同僚如雞犬一般先後被殺,又是驚嚇又是僥倖,長出了一口氣,想道:「僥倖!僥倖!撿了一條性命回來。」看了看周圍的元卒,正打定主意,不再主動出陣去惹這個殺星。便在此時,只覺眼上一疼,隨即栽倒在地。

卻是常遇春搭弓射箭,穿透元卒的重重護衛,正好射中了他的右眼。本來射入的還不太深,但他這麼一面朝下的摔倒,箭矢從腦後穿出,眼見也是已不得活了。不足一刻鐘,或用矛、或用馬蹄、或用箭矢,連殺五個百戶。元卒勇氣頓消,多虧了軍法約束,沒有當即四散逃走,卻也或者圍攏聚集,或者遠遠避開,再不敢攻擊。

他們不攻擊,不代表常遇春就肯罷休,大呼小叫,帶著數百鐵騎繼續鼓勇向內衝殺。挑戰時,已見其勇;沖陣時,更銳不可擋。

……

元陣,望樓上。

賽因赤答忽、王保保觀望良久,互相對視。賽因赤答忽勉強一笑,說道:「『專死不勇,專生不任』。常遇春身為一軍主將,卻魯莽浪戰,更不惜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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