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九十章 飛天

一日無話。

城外,聯軍熱火朝天地做種種攻城預備。

南、北兩座軍營,士卒總計約兩萬五千,分作幾班,輪次出營,一隊隊的步卒或者挖掘濠州,或者建造望樓,或者抬出雲梯試用,或者將火炮、投石車等物排成陣型。因為連日陰雨,弓箭、火銃受到影響,也都分別取出,放在乾燥的地方,一一調整。燕軍營里,並開始進行戰前的總動員,按照不同的營頭,召開憶苦大會等等。吳軍營中,也在激勵士氣。

步卒之外,還有騎兵。

聯軍劃分了警戒區域,在各自的區域內,成百上千的騎兵或者組成方陣,人皆下馬,有的停在建築工事的步卒附近,有的遠遠駐在城西敵營的外邊,防備元軍偷襲,——元軍士卒眾多,城中駐紮不下,因此在城西扎了一個大營,駐紮有兩千多的步卒,並有一個糧倉也在其中;或者分成小隊,三五一組、十人一列,散在外圍,一邊監視城中,一邊守在要道。

如果從高處望去,可以看到,在城北、東、南三面,以綿延的營寨為核心,十幾里的方圓里到處都是兩軍的士卒。人若上萬,無邊無沿。就像螞蟻似的,密密麻麻,數之不盡。其間,旗幟如林,鼓角陣陣。

雖然說到處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然而聚集軍士最多的地方,卻當數由燕軍負責的城東北邊的一塊平坦開闊地帶之上。粗略算去,至少有四五千人。聯軍總兵力的五分之一、燕軍總兵力的四分之一,都被投放到了此處。其中,騎兵五六百,步卒三千餘人。這裡,就是土山的堆積處。

堆山所用的土,有些是就地挖來,有些是從遠處送來。士卒們晝夜不停,白天,來往如織;夜晚,火光通明。兩日一夜間,土山建成。

底方二百步,頂方一百五十步,高有五六丈,超出城牆一半以上。居高臨下,站在其上,可將城中看得清清楚楚。

土山建成時,已是薄暮。趙過、潘賢二、佟生養、胡忠等皆登山看城。

只見城內,房舍櫛比,兩條較寬的道路分別貫穿東西、南北,在城中心處交合,形成了一個十字。以這兩條道路為主,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了許多的街、巷。這種街道的布局,在縣城和一些較小的城池中是常見的,即所謂「十字街」。用一個「十字」,把城內分成了四個部分,有民居、有官衙,有居住區、有商業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分布得井然有序。

若在平時,這傍晚時候,街道上定然熙熙攘攘,但是現在,卻冷冷清清,幾乎連一個百姓都看不到,從街上走過的,全是巡邏軍卒。軍卒列成隊伍,一邊走,一邊敲鑼,大聲地把守將公布的臨時軍令宣告與街坊知曉。

賽因赤答忽、王保保在街道間立了不少的敵樓。守卒站在上邊,可以俯瞰全城,能夠時刻監視居民們有無異動。並且,四個坊區駐紮的都有軍隊,察罕軍的紀律還算嚴明,倒是不見有士卒亂出擾民的情況。

便在臨著「十字街」,兩條幹道交匯的地方,有一塊區域,可以明顯地發現戒備程度是最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但連一個百姓的身影都不看到,甚至連巡邏的守卒也不能靠近,走到這塊地方,就都遠遠地繞了過去。還發現,負責這塊區域防衛的上官赫然竟是一位副萬戶。

潘賢二遙指,說道:「大人請看,十字街邊兒上那塊地,防範如此嚴備,十有八九,定是韃子糧儲的所在。」

趙過仔細地看了會兒,點了點頭,同意潘賢二的判斷,說道:「看、看來,韃子並沒有專門修建糧倉,而、而全是徵用的民居。……,占、佔地不小啊。」確實佔地不小。民居能有多大面積?九成以上都是平房,空間不足。大致看去,被元軍佔下用來儲糧的房舍少說也有上百間。

「範圍太大,很有難度啊。大人。」

他兩人在這邊打啞謎,佟生養、胡忠等莫名其妙,聽不懂。

佟生養忍不住插口說道:「難度?什麼難度?老潘,難不成你還想劫了韃子的糧倉?……,這叫什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城都沒打下,便去想糧倉?」他連連搖頭,「你這想得有點多了吧?」

潘賢二看了趙過一眼,見趙過沒有解釋的意思,便也不多說,笑了笑,說道:「是,是。」

趙過其實也不是不想解釋,反正土山已成,到得入夜便要動手,現在也不需要再保密了。只是他的心神這會兒全都放在了城內的糧倉上,根本沒有注意佟生養在說些什麼。

他又看了片刻,說道:「韃、韃子占的民房,有磚房,但、但是你們看,六成以上卻還都是木、茅房。而、而且在房與房之間,韃子搭建的還有棚子,下、下邊應該也是糧食。只要火候夠大,還、還是有可能,……」

佟生養、胡忠皆注目過來,問道:「有可能怎樣?」

「有、有,……」趙過揮了揮手,藉助手勢,結巴的話總算說出,「有可能將之燒掉!」

「啊?」

佟生養、胡忠面面相覷。胡忠說道:「韃子城守甚嚴,短日內攻入城中的可能性不大,要想燒糧?除非天兵天將下凡。」

趙過一笑,先不回答他,改口問潘賢二,說道:「吳、吳軍常參政,可又有軍文發來,催、催促攻城了么?」

自圍城日起,常遇春就不斷地遣使來問何時攻城,剛開始還算講些禮貌,從昨天晚上起,耐性就變得越來越差,從「請問」,到「建議」,到「約期」,又到如今的「催促」。按照趙過的吩咐,潘賢二一概婉言推拒,只說預備工作尚未做好,請「稍安勿躁」。

此時聽趙過詢問,他答道:「兩個時辰前,才剛又派了個信使來。常榮也按捺不住了,一再追問卑職,想知道大人到底打的什麼盤算。」

佟生養撇了撇嘴,說道:「聽說常遇春在吳軍中自誇,有十萬眾可橫行天下。嘿嘿,不就過了個黃河,敗了次虎林赤,便就如此急不可耐了么?」

他是鄧舍的義弟,有機會常隨在鄧舍的身邊,曾多次聽鄧舍說及朱元璋,對吳軍里的兩員上將徐達、常遇春讚不絕口。想他自從軍以來,因有「鄧舍義弟」這個身份在,且握有上萬女真騎兵的實權,除了對趙過、文華國、陳虎等寥寥數人比較尊敬之外,哪怕連楊萬虎、李和尚、胡忠之流,也不怎麼放在眼中,又怎會去在乎遠在江南的吳軍將領?一直來,他都覺得鄧舍未免太過「落自家威風,漲別人志氣」,對徐達、常遇春很不服氣。這一次,有機會兩軍合作,早就攢足了力氣,想要證明給鄧舍看,不是只吳軍中有徐達、常遇春,燕軍中也是有旄頭騎、佟生養的!

並且,又這幾回常遇春遣使來促戰,他也有陪同接待過的,聽吳軍使者轉述常遇春的話,著實有些不遜。燕軍在遼東橫行多年,無往不勝,強橫如納哈出,眼下形同臣屬;尊貴如高麗王,如今是階下囚;入益都後,清州一戰,先滅王士誠,棣州一戰,再亡田豐,與察罕帖木兒前後兩戰,益都小負,巨野大勝,先負而後勝。現而今,更聚四省虎賁、傾舉國之力,南下蒲水,征戰濟寧,逼得王保保、賽因赤答忽困窘孤城內,倉皇不已。這多年來,何嘗聽過有人敢這樣與燕軍說話的?又何嘗有人敢與燕軍這樣說話的?因而便不免越發窩火。故此,話語中就有些不忿。

——他卻忘了想,燕軍固然無往不利,吳軍又何嘗不是戰無不勝?他佟生養是驕兵悍將,那常遇春又何嘗不也是驕兵悍將呢?肯服從朱元璋的命令,此戰聽趙過為首,以客軍的身份前來助戰,對常遇春來說已是不易了!還指望他能如海東諸將一樣,對趙過伏首貼耳,言聽令從?

想想都不可能!

以常遇春看來,賽因赤答忽、王保保不過如此。巨野大敗,如喪家犬,南逃單州;援軍雖來,兵力優勢卻閉城堅守,委實膽小如鼠!而且羊角庄外一戰,只用了弱勢的騎兵居然就把虎林赤打得抱頭鼠竄,而且陣斬了其勇將陳明,更加令人失望之極。本以為察罕帖木兒赫赫的威名,此次過河前來助戰,也許會有一場硬仗可打。如今看來,實在是期望過高。

對常遇春的心思,趙過能猜出一二,聽了佟生養的話,微微一笑,說道:「常、常將軍江南名將,奇計渡河,一鳴驚人,羊、羊角庄戰勝強敵,士氣如虹,求、求戰心切,也是可以理解。」舉頭觀望天色,見暮色深沉,將近入夜,下令說道,「即、即遣人去吳營,面見常將軍,便說今夜三更,咱、咱們要有個行動,請他看好城西的韃子營,為、為我策應。」

「大人,敢問是什麼行動?難道?……,真的要火燒敵糧?」

「正是!」

「怎麼燒?」

「待到三更,你、你們便自能知曉。」

……

夜幕降臨,斗轉星移。

三更已到。

佟生養、胡忠諸將重又聚集山頂。在山下巡哨的高延世也聽說了此事,一樣好奇不已,要非職責所在,他肯定也會去山頂觀看,就算這樣,他一邊帶隊在山外布防,一邊還時不時地仰頭朝山上去瞅。

「你們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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