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八十四章 兩敗

「金陵橫舟鐵甲交槍皇五等把都兒」。

所謂「把都兒」,就是「拔都兒」。蒙古話,勇士的意思。蒙元入主中原長達近百年之久,不但蒙古人多有被漢化的,一些蒙古人常用的辭彙也廣為流傳,漢人亦受其影響。

這一支部隊,乃是朱元璋的「帳前守御」,盡皆精壯勇士,親兵侍從一類,由「帳前親兵都指揮使」領之。這個「帳前親兵都指揮使」,也即「帳前五翼」的長官。此職位本是由馮國勝的哥哥馮國用擔任。

馮國用病死後,馮國勝接替兄任。年前,在龍灣大敗陳友諒後,又被拔擢為「帳前都護」。他雖是「帳前五翼」的上官,但更看重「帳前守御」的身份,換而言之,也就是更看重做朱元璋親兵隊長的這一個身份。

所以,在箭桿上,他刻上了「金陵橫舟鐵甲交槍皇五等把都兒」,而沒有刻上「帳前五翼」。

——朱元璋的親兵隊伍,除了這一支外,還有一個「護駕八枝」,共一千三百餘人,由另一個親信護駕都督仇景福統帶。事實上,主要負責朱元璋身邊扈衛工作的,便是這個仇景福。而馮國勝只是在名義上有這麼一個身份,更多的,其實是朱元璋在通過此舉向他表示信任和親近。

虎林赤看罷箭桿,失聲說道:「馮國勝?」

箭桿被雨打濕,一點一點滴下水。他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想道:「先是蔡遷,繼而馮國勝。一個比一個勇悍,卻竟都不是常遇春!」如此勇將,還都心甘情願地在常遇春麾下做一個偏裨之將,常遇春又該勇悍到何等程度?

今夜以來,他頭一次產生了不妙的念頭,橫槍略退,退入到親兵的護衛叢中,廝殺陣里,再度高聲,問道:「對面將軍,可是馮國勝?」

「正是你家爺爺!」

馮國勝出言不遜,虎林赤卻沒功夫生氣,緊跟著問道:「常遇春何在?」

「你且往後看!」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了意料,虎林赤嚇了一跳,急忙忙,轉馬往後去看。只見身後一條大道,直通往羊角庄方向,被夜色和細雨籠罩,除了時不時有本部的騎卒亂糟糟前進、後退,並不見有一個敵蹤。

他心頭咯噔一跳,暗叫一聲:「馮賊狡詐!」知道又中「賊計」。果然不差,還沒等他回過身來,馮國勝催馬大呼,丟下弓矢,重用長槍,舞得雪花一片,殺入了虎林赤的親兵隊中,每進一步,必殺一人,殺人之餘,還有空大笑說道:「常將軍何等樣人?你這般毛鬼一個,何用將軍親至!」

想那虎林赤,在察罕軍中也是數得著的有名悍將。只可惜,連番遇到的皆是吳軍精銳,一個蔡遷,出了名的不怕死,輕巧巧陣斬了陳明;又一個馮國勝,論勇武程度,可以說在吳軍中是僅次常遇春等寥寥數人,龍灣之戰,追得陳友諒上天無門、下地無路,遁逃武昌,亦是威名蓋江南。

論智謀,比不過對手;論勇武,也比不過對手。狹路相逢,何以戰之?早已陷入被動,羊角庄的援軍遲遲不見,此時馮國勝又猶如蛟龍入海,虎歸山林,而且常遇春更還沒有出現。他知道不敵,頓時沒了爭勝之心,叫聲「苦也」!撥馬就逃。

主將一走,元軍皆無鬥志,唿哨一聲,盡數逃遁。

虧得熟悉地況,又虧得吳軍多是步卒,騎兵僅有五百餘,追趕不及,且夜深難辨,馮國勝、蔡遷也不欲過多追趕,擔憂失散敵境,只追殺了一陣,便即收兵,這才沒有太多的損失。逃出二十里外,虎林赤收攏敗兵。

千餘騎,折損二百多。還有八百來騎。

不過,倒也並非全是折損,早先在馮國勝到前,他們衝擊蔡遷的步卒陣時,因佔有騎兵的優勢,卻是處在上風,斬殺了不少,計算戰果,也有一百多級。自損二百多,殺敵一百多。看似勉強平手。但實際上,他們斬殺的多是步卒,而陣亡的卻全是騎兵,戰果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立在雨中,虎林赤激戰半夜,汗水下去,覺得有些冷。打了個冷戰,他仰頭看天,見東方微明,已是拂曉。觀過天色,轉顧左右,看著聚攏身邊的這群殘兵敗將,情不自禁又是叫了一聲:「苦也!」

因了蔡子英的獻計,賽因赤答忽、王保保派了他出來,一門心思想聽他獲勝的捷報,卻不料因一時大意,反中了吳軍之計,落了個大敗而歸。他想道:「這可如何去見大帥、少將軍?」躊躇無措。想了多時,沒有辦法。探馬來報:「吳賊打掃過戰場,剛剛退走。」

「罷了,且先去羊角庄,質問八不沙為何不來救俺再說!」

這一回,有分教,卻正是:蝦兵蟹將,何須遇春親至;牛刀殺雞,老馮已然足矣!

卻說虎林赤,辨明方向,撥馬西走,往羊角庄而去。

走不多時,遠遠望見一軍。隔得太遠,看不清楚旗號;天色尚未大亮,也瞧不清衣甲。只依稀看出,來的都是騎兵,人數不多,大約四五百人。速度很快,不多時,相距已只有一兩里。看這支軍馬來的方向,應該正是從羊角庄來。虎林赤心中犯疑,想道:「八不沙都是步卒,何來騎兵?」

他也是倒霉,半路上碰見的這路軍馬,不是別人,恰是趁天色未亮時,才從羊角庄悄悄撤退的傅友德!

——馮國勝撤軍前,給傅友德送了個信。任務既已完成,不走何待?傅友德當即率部轉去金鄉,卻不知,半道里居然逢上了虎林赤。實在不知道是該說虎林赤的運氣好,還是他的運氣好。

虎林赤發現他的時候,他也發現了虎林赤。

趙普多、佟生開一個在軍前,一個在軍後,聞見敵蹤,不約而同都來上言,不是建議戰鬥,而是提議避走。他們說道:「吳軍才送來捷報,路上便遇到了韃子的騎兵。觀其隊伍鬆散,旗幟不舉,此必為虎林赤部。我部皆輕騎,先渡河長驅六十里,又在羊角庄外疲累半宿,彼雖敗卒,怕倉促難以勝之。若是陷入纏鬥,後邊十五里外就是羊角庄,八不沙聞訊必來。至時,我軍敗矣。不如趁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遠遠繞走避開!」

傅四、列老九諸將都表示贊同。

傅友德想都沒想,回答說道:「自俺從軍起,什麼時候有過望敵逃遁的?當日在益都城下,橫行察罕軍中,俺也不曾有過半步的後退!更別說遠遠避讓了。諸位,你們看到的是韃子騎兵,知道俺看到的是什麼?」

「是什麼?」

「一堆堆的人頭,一件件的功勞!」

自入海東以來,傅友德雖得鄧舍知遇之恩,但是他也明白,他在海東軍中的根基還是太淺,要想出人頭地,非得付出比常人更多不可。這也是為什麼他之前爭去成武,而這一次接到命令後,半點猶豫沒有就戎裝上陣的緣故。在本來的歷史中,他降了朱元璋之後,也是通過一次次不要命的血戰才逐漸提高了地位,從而奠定了在吳軍中不可動搖的高度。

所以,趙普多、佟生開見虎林赤而生躲避之意,唯有他卻大喜過望,鬥志昂揚,只差說一句:「求之不得。」要是比較勇武,傅友德更在馮國勝上;如果再更進一步地作比較,怕是與常遇春也不相上下。

他不但歡喜,而且不是盲目的歡喜,冷靜地與諸人分析說道:「正如你們所說的,觀虎林赤部,隊伍鬆散、旗幟不舉。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可見,他的部下都已喪膽!膽者,三軍之所以為戰。既已喪膽,即便他有千軍萬馬,我有何懼?我軍雖疲,勝在接踵吳軍後。諸君,豈不見驚弓之鳥,聞弦而落?韃子又不知道咱們疲累!只需振作勇氣,一鼓便能夠滅之!」

他部下熬了一宿,還沒有吃早飯,傅友德舉槍高呼:「滅,……」他想說「滅此朝食」。早先聽潘賢二講古,他聽來得這個詞兒,覺得很威風。

趙普多讀過書,知道些典故,忙拽住他的衣袖,說道:「將軍,慎言!」

傅友德一口氣沒憋好,險些嗆住,好不容易順好了氣,問道:「噢?」

「將軍不知道么?凡是說這四個字兒的,自古至今,沒一個能打勝仗,全成了敵人的『朝食』!」

「原來如此。」

傅友德不以為意,見對面的元軍似乎醒悟了些什麼,行軍的速度逐漸放慢,有停在一兩里外的意思,知道不能再等,下令:「小趙!」

趙普多應聲:「在!」

「引百騎為先,給你半刻鐘,務必要把韃子衝散!最好截成兩半。」

「喏!」

趙普多雖提議避走,但主將已然下令,卻也不肯示弱,便就取出雙刀,招呼了百人,高聲笑道:「眾兒郎,隨俺殺韃子去也!今日,必叫那韃子的大官人死在俺的刀下。」叱吒奔出,便如離弦之箭,如風疾馳。

「小佟!」

佟生開應道:「末將在!」

「也給你百騎,留居殿後。若我前戰不利,你可來援;又或者戰鬥拖延,招來了羊角庄的韃子,亦交由你負責截擊!」

「喏!」

「余者三百騎,且不動。靜待趙普多截擊成功,然後隨俺殺敵!」

三百騎齊聲應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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