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八十一章 牛刀

雨從傍晚時下起。

棲在遠處樹上的野鳥,淋在其中,時時有振翅高飛而去。入夜後,變得安靜起來,枕戈宿在帳幕里的士卒,入耳只聽到一片窸窸窣窣。遠處的河水潺潺流過,風越發地涼了,值夜的軍士站在望樓上,火把明滅。

宿營駐紮,最煩的就是下雨。

像眼下這樣的小雨還好,能夠一清暑氣,給人些清涼;若是大雨,必會將營地搞得泥濘不堪,窪地處,更還會積蓄深水,十分不便。野戰在外,沒有太好的條件,大部分的士卒連身換洗的衣服都沒有,鞋子也只有腳上穿上的那一雙,出外一走,動不動就會弄得又濕又臟,很不舒服。

而且,軍中又有紀律,不許私下生火。時日一久,怎會不疫病叢生?嚴重降低戰鬥力。不過,雨水初落,影響倒是還不算深。

立在轅門口,趙過負手遠望了會兒。

剛下午起風時,他還覺得不錯,真是沒有想到,居然會落起雨來。側耳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蒙蒙的夜色下,原野空曠而寧靜。玻璃絲似的細雨,在近處看得清楚,而越遠就越迷離,滿天地間一片沙沙的細響,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有遠方的蒲水,宛如一條白練,躍入眼帘。

他剛送走了藍玉。為了便於聯手配合,常榮沒有走,留了下來;並作為對應,派了一個千戶隨同藍玉一起,去往常遇春的軍中。

「大人,夜深了,回去吧。」

說話之人是潘賢二。他剛忙完了軍務,沒趕上迎接常榮、藍玉,且隨了前來送行。

趙過不知在想些什麼,也許是在回憶適才與常榮、藍玉會談的內容,在定下盟約後,他們又談了許多,其中包括一個將要實行的計畫。聽了此問,方才回過神來,他問道:「金、金鄉的軍報送來了么?」

按照約定,楊萬虎每隔兩個時辰,要往主力大營送來一份軍報,彙報單州、成武,現在又加上了羊角庄等各地的敵情變化。潘賢二答道:「還沒有送來。不過,也應該快了。」瞧了瞧夜色,說道,「最多半個時辰。」

「給、給泰安的軍報送走了么?」

楊萬虎給他送軍報,他需要給泰安送軍報,然後再由泰安轉去益都。潘賢二說道:「早在常、藍兩位將軍來前,今天的軍報就已經送走了。」

趙過沉默了片刻,再往遠方望了一眼,見藍玉及遣派去常遇春營中千戶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雨夜中,這才轉過身,欲待走時,忽又停下,伸出手,接了幾點雨滴,感受著涼意,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這、這雨不知會不會下大?」沒把話說完,咽下了後半句,與隨從諸將道:「走、走吧,回營去。」

一行人冒雨回營,經過處,守夜、巡邏的士卒皆站直行禮。

歸入帥帳,諸人又商議了會兒軍事。趙過針對剛才會談的內容,做了幾項安排。隨後,佟生養、李和尚等自告辭,回去本軍。隨著他們的離去,受到馬蹄聲響的驚動,中軍大營略微地騷動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安靜。

然而,在表面的安靜下,一股肅然的殺氣卻怎麼也無法遮掩,沖雲霄直上,劃破了雨幕與夜幕,又落下來,籠罩蒼茫大地。

殺氣籠罩之下,燈火帥帳之內,只剩下了趙過、潘賢二、藍玉三人。

夜將深沉,為何他三人依然不眠?

一份地圖鋪展在案幾前,他們皆聚精會神地注目其上。

……

不同於趙過的心憂,單州城內,賽因赤答忽、王保保、趙恆、蔡子英諸人,卻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落雨而不覺歡喜。

站在城樓上,他們一邊觀雨,一邊交談。

蔡子英喜形於色,說道:「燕賊趙過部屯駐蒲水河畔,本就陰濕,如今忽然下起了雨,越發雪上加霜。吾觀此雨,雖然不大,勝在綿延不絕,且雲層密集,短日內定然難以停下。就算下不大,只要能連著下上幾天,對燕賊,乃至吳賊,肯定都是不利!」

趙恆深表贊成,也說道:「不錯。雨水一下,天氣潮濕,且不說很容易導致疾病,首先一個,對火器的使用就不利;其次一個,對弓矢的使用也不利。雨下路滑,亦不利攻城。而糧草轉運,更是困難。」

賽因赤答忽哈哈大笑,說道:「此真乃天助我也!」

正說話間,聽見木屐聲響,轉回頭去,看見是閻思孝。他們一干主將、謀臣全都出來看雨,順便巡查城防,得有人守在帥府,以備處理緊急的軍事,守在帥府之人就是閻思孝。見他這會兒過來,賽因赤答忽心中一動,等其走近,放低聲音,問道:「閻公步履匆匆,可是紅賊有何異動?」

「大帥明見。剛接到的諜報,一個時辰前,本在入夜時已紮營的吳賊常遇春部忽然拔營,向我羊角庄方向急行。」

「噢?一個時辰前?」

掐算時間,一個時辰前,是剛剛落雨的時候。

常遇春趁著落雨拔營,藉助夜色,向羊角庄方向逼近,意欲何為?賽因赤答忽、王保保對視一眼。王保保微蹙眉頭,說道:「常賊趁雨夜急行,是想藉機取我羊角庄么?……,閻公,羊角庄的駐軍可知此事?」

「已經知道了。」

「雖然有雨,且我羊角庄駐軍的駐防工事大約也還沒有能完成,但畢竟也是數千的精銳,何況已經知曉此事,常賊來犯,倒也不值得擔憂。」

說起常遇春部,蔡子英想起一事,問道:「閻公,散出去查探常賊糧秣虛實的斥候可有回報了?」

常遇春孤軍渡河,帶的輜重肯定不會多。根據蔡子英的推測,十有八九,後期是要靠燕軍補給的。所以他請賽因赤答忽遣派出去了許多的斥候,一方面探明常遇春到底帶了有多少的糧秣,可供支持幾天;另一方面,則順帶摸清楚從蒲水到常遇春駐軍處的道路,看看有幾條。

如果能把這兩方面的情況探查清楚,便可以更進一步地推測出燕軍何時會給吳軍補充後勤,更甚而,會走哪一條道路。而如果把這些都搞清楚了,就可以在適當的時間,在適當的地點,埋伏下一支軍馬,半道劫糧。

察罕帖木兒建議賽因赤答忽可以去劫鄧舍的糧,蔡子英由此化之,更準備劫常遇春的糧。這,也是他所謂「先南後北」,先打吳軍,後打燕軍的一個可行辦法。

閻思孝說道:「常賊防範甚嚴,咱們派出去的斥候很難靠近,只能遠遠觀望。他帶了有多少的糧秣,一時間,還難以探查清楚。不過,從他行軍走過的道路上來看,輜重車不算少,而且都很重,壓出來的車轍很深。」

「也就是說,短日內,他是不會缺糧的了?」

「怕是如此。」

蔡子英向賽因赤答忽、王保保拱了拱手,說道:「既然短日內劫糧的可能性不大。卑職請大帥、少將軍,今夜即遣軍出城!」

「出城?」

「正是!常賊趁夜雨疾行,不管他是不是為了去取我羊角庄,但對我單州來說,都是一個機會!」

「機會?先生的意思是說,我單州可以與羊角庄呼應,圍擊常賊?」

「不錯!今夜出擊,對我軍有利三,對紅賊有弊三。」

「三利為何?」

「我臨汾軍初至,諸將無不求戰若渴,此我之一利。雖然下雨,只是細雨,對我騎兵無礙,此我之二利。羊角庄已駐有我軍,佔有地利,足為呼應,此我之三利。」

「三弊為何?」

「常賊初至,本已士疲馬倦,卻自恃驍勇,不待休整,便冒然進軍,此彼之一弊。據報,常賊部多步、少騎,此時雨雖小,亦對步卒結陣不利,此彼之二弊。常賊趁雨夜拔營,以為我不知;我軍趁雨夜出城,只要隱秘得好,金鄉楊萬虎、蒲水趙過卻定然會不知,外無響應,此彼之三弊。」

「三弊,三利,……」

「我軍有此三利,而彼卻有三弊。敗之易如反掌!」

卻正是:趁天雨,牛刀小試,渡黃河首開攻戰,常遇春要夜襲韃虜;因地利,大顯身手,援單州初露鋒芒,蔡子英欲反擊紅賊。

察罕的幕府中,他最信用的謀士當數李惟馨,余者如孫翥、趙恆,蔡子英也是一個。李惟馨因為最得重用,所以常年隨在他的身邊,參議謀劃,少有外派;而孫翥、趙恆、蔡子英等人,有時會派去給部將,擔任謀主,像這次便把趙恆給了王保保;至若蔡子英,則是多隨在賽因赤答忽左右。

察罕的這種安排,一來,是為了增強諸將的作戰能力;二來,也不排除有監督各軍的意思。所謂監督,倒也不是怕賽因赤答忽、王保保生異心,——賽因赤答忽是他的內弟,王保保是他的義子,他又沒有親子,明擺著打下的江山將來肯定是要給王保保的,說實話,這兩個人也沒有必要生異心,目的是為了能更好地令行禁止,打起仗來,可以如臂使指。

不過,也因了這層關係,諸將往往都會對上邊派下來的謀主比較尊重。此時聽了蔡子英之言,賽因赤答忽微一思量,便即做出決定,說道:「先生此計,誠然妙哉!正可行之!」問王保保,「保保,你以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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