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八十章 謀敵

吳軍的來到,打破了單州、蒲水一線暫時的平靜。

誰也沒有想到,常遇春居然能用這個辦法輕鬆入境。

最先獲知情報的是賽因赤答忽、王保保。

賽因赤答忽剛剛與王保保會師,而派去羊角庄的部隊也才剛剛出發。

聽到軍報後,賽因赤答忽的第一個反應是:「常遇春不要命了么?還是他斷定此戰益都必能獲勝?不先拔徐州而就渡過黃河,一旦戰敗,他怎麼撤回去?就算是可以隨著燕賊先撤去益都,但要想回到金陵,他還是需要經過徐州才能南下的啊!又或者說,他是打算效仿韓信背水一戰?」

趙恆擠著眼,尋思了半晌,下了結論,說道:「朱元璋用兵謹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使用險招。常遇春不顧徐州而長驅直入,必有所圖!」

王保保問道:「圖什麼?」

「……,不好說。」趙恆頓了頓,問賽因赤答忽,說道,「公來單州,沿途經過河南。吳賊徐達部,現至何處了?」

賽因赤答忽從臨汾出發後的行軍路線是:先南下到絳縣,然後繞過太行、王屋山,筆直西行。沿途經過修武(今屬河南焦作)、衛輝(今屬河南新鄉),接著經大名路,過曹州,進入濟寧路。修武、衛輝在蒙元時屬中書省,也即歸腹里管轄,但往南不遠,過了黃河,就是河南江北行省。

河南江北行省,顧名思義,黃河以南,長江以北。

換而言之,也就是說,賽因赤答忽等同是貼著河南,從西到東的貫穿了一遍。他是親身經過,比王保保等只從軍報上得來的消息,更了解河南戰況。他回答說道:「吳賊徐達部,號稱二十萬,出金陵,過濠州,以繆大亨、朱英為先鋒,迤邐西北上。當俺入濟寧前,彼前哨已將至沈丘。」

王保保腦子轉得快,聞言若有所悟,介面說道:「他這一路顯然是主力。但是出軍至今,卻還沒有到沈丘,換而言之,也就是說,與我河南守軍至今還不曾有大的接戰。主力不慌不忙,偏師卻急躁冒進。……,嘿嘿,趙先生,為何『常遇春不顧徐州而長驅直入』?不錯,吳賊確有所圖!朱元璋的盤算分明是先敗我單州,藉以打擊河南士氣,然後再趁彼盈我衰的機會,攻城略地。」

有一人插話,說道:「不止如此!」

諸人去看,見是隨賽因赤答忽而來的蔡子英。

他侃侃而談:「年前,雖然因為龍灣之敗,偽漢陳賊損失慘重。但是,友諒此人,性子頗為堅韌,俺聽說,他並沒有因此就一蹶不振,反而大肆征軍補充,很有重振旗鼓,再與朱賊一決勝負的勢頭。金陵面臨的壓力不小。朱賊狡詐,儘管出動了大軍入河南,至今卻還沒有正式展開攻勢,其中未嘗不是也有這個原因。——坐觀濟寧勝敗,若燕賊勝,則他大舉攻掠河南;若燕賊敗,他也可以從容撤退。同時,有這一支軍隊放在濠州等地不動,也會給陳友諒造成壓力,迫使其不敢輕舉妄動。」

他的這個分析,聯繫到了河南戰場和陳友諒。諸人皆深以為然。

閻思孝也在座,恍然大悟,說道:「一舉三得。既呼應了鄧賊,使我河南駐軍不敢馳援單州;又能壓制住陳友諒,不致後方生亂。並且,若鄧賊獲勝,他也可以趁機侵入河南。……,如此說來,也難怪常遇春冒險輕進了。因為到底金陵能不能得河南,全要看濟寧!朱賊真是老奸巨猾!」

分析至此,看似已把常遇春冒進的原因找出。但趙恆卻下意識地覺得,並沒有這麼簡單。他越有想不明白的,眼睛就擠得越厲害。一邊用力地擠眼,他一邊喃喃自語地說道:「僅僅是因為這個么?」

閻思孝的思路,已經轉去了別的地方,忽然冷笑說道:「卻是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鄧賊不顧後勤缺乏還悍然南下,主力雲集蒲水,欲與我決雌雄!卻是早就知道常遇春有此計,能輕易渡過黃河。哼哼,怎麼?他以為和區區五千吳賊合力,便能此戰必勝了么?未免也太過將咱小覷。」

賽因赤答忽搖了搖頭,說道:「話雖如此說,但常遇春、馮國勝皆吳賊剽將,蔡遷等輩也俱勇悍;而且他們所帶的軍馬,聽旗號,也都是朱賊精銳,淮泗勁卒。方今天下糜爛,首亂便是起自淮泗。其地民風好武,卒更久經大戰,無不百戰餘生、輕死兇殘之徒。將驍卒悍,不可輕敵。」

「那麼,現在燕賊已經列陣蒲水,而吳賊兩日內也就能到。等他們兩軍會合,聲勢必振,我軍該如何應對?還是如公前所言,『閉城不戰,以老其師』么?」

之前,賽因赤答忽轉述察罕帖木兒授給的應敵之策,說上策莫過於閉城不戰。但,這個計策的前提是只面對益都燕軍。現如今,加上了常遇春。燕軍得到了五千吳軍精銳的支援,那麼,是不是還適合使用此策呢?

賽因赤答忽沉思不語。

蔡子英說道:「『閉城不戰,以老其師』,固然上策。然而,就像閻公說的,而今吳賊將至,『等他們兩軍會合,聲勢必振』。反過來看我軍,先後經巨野之敗、成武之擾、金鄉之失,士氣卻難免沮喪。雖然因為臨汾援至,使得三軍略振,但面對南、北呼應的兩個強敵,如果『閉城不戰』?」

「怎麼樣?」

「怕對軍心的恢複沒有好處啊!」

「如此,先生以為應該如何?」

「『閉城不戰,以老其師』,當然是應該遵循的。以眼下的形勢而言,主公此計,誠然是獲取勝利的不二之道。想那燕賊恃勝必驕,且見吳賊至,定有輕我心。我閉城以待之,彼『驕』我『奮』,一戰可克。」

「不錯。」

「可問題,就在『彼驕我奮』上。」

「如何說?」

「賊固已驕,我軍卻還沒有『奮』呀!」

「如何才能『奮』之?」

蔡子英一揮衣袖,斬釘截鐵地說道:「非戰不可!」

他是僅次趙恆的謀士,而且和賽因赤答忽交情很好,此時用這樣堅決的語氣提出此議,眾人倒是沒有太多奇怪。

賽因赤答忽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趁吳賊未至,而我援軍才至的機會,選爭戰之將、用敢死之士,和他們打上一仗!只要獲勝,則我三軍的士氣定然振作。三軍振作,自然便『奮』!然後閉城池,深溝高壘以待之,等其師老,伺機決戰。」

「常遇春悍將,吳賊方渡河,來勢甚銳;趙過持重,燕賊已列陣,守勢甚堅。『與之一戰』,該與誰戰為好?」

「欲取燕賊,需得先過金鄉。金鄉雖小,亦然城也。攻城不能速克,一旦不能速克,便就很容易會陷入相持。相持,不利於我。常遇春雖悍,初來乍到,不熟地理;且長途行軍,士卒必疲。又而且,他威名雖大,但我軍沒有和他交過鋒,對他並不畏懼。兩千精銳,小戰,足可勝之。」

「勝算幾何?」

「燕、吳兩賊,名同一主,俱偽宋臣下;然而,在這之前,並沒有什麼聯絡。這一回,是他們頭次聯手。趙過、常遇春,彼此不識,互相都不了解,這就好像是兩個陌生人一起來聯手做事。諸位請想,兩個陌生人,聯手做事,因為不了解,所以誰也不能信任誰,別說打仗,即使尋常小事,料來也是難以做好的。何況戰陣之間,生死之地,動輒千、萬人的死活在一念間呢?既無地利,又無人和,在下斷言,取常遇春,勝必矣!」

不愧是軍師一流,分析得有理有據。

常遇春此來,沒有地利,沒有人和;人生地疏,盟友又是一個「陌生人」。當立足未穩之際,如果與元軍戰,確實落敗的可能性極大。

「我軍既勝吳賊,常遇春定喪膽,他又與趙過不熟,是客軍;則待我軍閉城養足了銳氣之後,只需用羊角庄的駐軍看之,他肯定就不敢輕舉妄動了。隨後,我軍再進攻北邊的燕賊。以我之『奮』,敵彼之『驕』,獲勝也是輕而易舉啊!此一策,喚作『先南後北』。繼而,我軍又敗燕賊,大破之,再趁勇南下。常遇春區區五千人,後退無路,何如瓮中之鱉?」

賽因赤答忽拍手,喝彩,說道:「先生妙計!」問王保保和趙恆,「你們以為如何?」

王保保皺眉,他和趙過交過好幾次手,對燕軍很了解,儘管聽蔡子英說得頭頭是道,而且從常理分析,也的確如此。但是,不知怎的,卻總是有點心中沒底,思忖片刻,他默然不語。——賽因赤答忽是他的生父,既想不到合適反對的理由,不好當著諸將的面反駁其所認可的「妙計」。

而趙恆還在琢磨常遇春到底為何敢冒險輕進,在尋思是否有的原因,也是沒有回答。

不說話,就當是同意了。

「既然如此,便按先生此計行。吳賊已渡河,很快就至,不能拖延……」賽因赤答忽長身而起,顧盼左右諸將,問道,「誰敢出城,與常遇春戰?」

……

時當仲夏,天氣多變。

本來晴朗多日的天氣,從下午起,悄然起了風。先是熱風,沒多久,漸轉清涼,從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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