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七十三章 爭城

「用不了一個時辰就會來到?」

圍在楊萬虎身邊的將校們都是不由面色一變。有的慌忙向金鄉方向望去,手搭涼棚,藉助月色,卻只見到筆直向前的道路上寂靜無人。有的則扭頭朝河上、河對岸看去,亂馬交槍的,士卒們正在渡河。

「還有兩千多人沒過河呢。一個時辰?怕是趕不及在韃子前搶下金鄉了。」

「如果讓韃子先佔了城?將軍,那咱可就白跑一趟了。」

誰都知道,來的這一批敵人定是王保保的先頭部隊。若是被他們先佔了金鄉,一邊守城、一邊等候援軍,就指望楊萬虎部這三千多人,肯定是沒有能力再把城池奪下了。在這個時候,「先入者得」。

「將軍,該怎麼辦?」

楊萬虎望向河北岸黑壓壓的部隊,按照營頭,各部排列得井然有序。跟隨著本部的軍旗,服從著號令的傳下,位處最前邊的士卒一個接著一個地跳入河中,一手高舉兵器、糧袋等物,一手緊緊拽住繩索,向前洇渡。

原本平靜的河面因此而被激起無數的浪花。水聲與馬嘶聲、各級軍官們的催促聲等等聲音混在一起,喧嘩了夜。

他有兩個辦法可以應對。

其一,繼續渡河,待全軍都渡河完畢後,再開向金鄉。其二,不等全軍渡河完畢,先率領部分士卒搶佔金鄉。這兩個辦法各有利弊。

正如上面所分析到的,如果採用第一個辦法,雖然很有可能奪不下金鄉,但是至少會安全許多,三千多人對敵兩千,不管怎麼說,總能全身而退。但是,問題的關鍵就是:若是這樣做的話,就無法完成任務了。

那麼,選擇第二個辦法,——率部分士卒先搶佔金鄉。

這個比較危險。以眼下的形勢而言,如果採用這個辦法,楊萬虎最多只能領幾百人先行。不錯,是能夠搶在敵前先入金鄉,可入了金鄉後呢?幾百人要頂住兩千人的猛攻。而且最重要的,這金鄉縣城人生地疏的,防禦設施也並不完善。在一個較為陌生、且防禦簡陋的地方,立足尚且未穩,便需要迎接優勢敵人的猛烈攻勢。危險係數太大。

這倒也還罷了。

還有一種可能:若是敵人圍而不攻,只單純地把城內的數百人與河邊的兩千來人隔絕開,然後靜待援軍。待援軍趕到之後,再各個擊破,又該如何?若是出現這種情況,河邊的部隊跋涉至此、未及休整,剛剛渡河,且無險要可依;而城內區區數百人,援無可援,守無可守,必敗無疑。

諸將也回頭望去,除了渡河的部隊之外,他們還看見遠處那些距離河水較遠的營頭,正在利用渡河前的這段時間在分別舉行戰前動員。

「將軍,該怎麼辦?」

部下們的詢問聲,就像是戰場上的鼓角聲,敲打在楊萬虎的心頭。是啊,該怎麼辦?他沒有趙過的穩重,也沒有郭從龍的驚才絕艷,更比不上慶千興的文武兼備,但是他楊萬虎卻也有楊萬虎的長處,那就是勇往直前。

「四更天了。按左丞的軍令,傅友德應該已經突入成武敵營。」

楊萬虎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與眼下形勢不搭調的話,不等諸將反應過來,他便即下令:「把在南岸的部隊集合起來,留下百人繼續接應對岸渡河,其餘的,隨本將趕去金鄉!」

「趕去金鄉?」

「將軍!」

河南岸現有的部隊只有幾百人,還再留下百人,也就是說,楊萬虎決定只帶四百多人先去金鄉。諸將無不失色,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人了,對打仗很有經驗,有人說道:「金鄉雖無韃子,但是畢竟處在單州的勢力範圍內,就不說城防簡陋,倉促間難以很好地守御;只說那城中的百姓里定有王保保的細作之流。將軍只帶四百多人過去,縱能搶先入城,待韃子的兩千人去到,外有強敵、內則不穩,如何應之?實在太過危險!」

「又且,若是韃子到了金鄉後,一邊圍而不攻,一邊靜待援軍。先用援軍攻擊我河邊的部隊,然後再合力攻城。當其時也,我河邊軍群龍無首,而將軍在城內又兵馬太少,不足以援、守,我軍又該如何應對?」

「你們說的這些俺都考慮過了。先入金鄉確實有些危險。然而,狹路相逢勇者勝。現下形勢如此,除了這麼做之外,難道還有別的辦法么?又或者說,你們有什麼好的計策?」

諸將皆面面相覷。孤軍先入金鄉是很危險,可除此之外,似乎也的確沒有別的辦法。有人勉強說道:「韃子出單州,勢方銳,提孤軍先入金鄉,未免太過犯險。末將等雖無良策,惟願將軍莫急,稍做停留,以謀完全。」

「軍情如火,先入城者得。『稍做停留,以謀完全』?本將可以等得,金鄉城等不得!」

「將軍!」

兵者,死生之地。一個不小心,就是全軍覆滅。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生死,而是數千人的生死。往大了說,更牽涉到整個戰局。諸將苦諫,皆道:「請將軍莫急,以謀完全。」

楊萬虎嘿然。他慷慨地說道:「主公起自永平,立海東五衙為羽翼。從我軍成立的那天起,戰遼東、取南韓,入益都、守濟南,繼而分兵兩路,一部死守棣州,一部強渡山陽湖,歷經諸役,有哪一次不是硬仗?又有哪一次不是血戰獲勝?今,我軍不足四千,趁夜長驅,過蒲水、深入單州境內,搶佔金鄉,實不異『虎口拔牙』。能否功成,全在『奇』與『快』兩個字上。豈能臨機遲疑,為求所謂『萬全』之道,而落全軍失敗之局?」

「請將軍三思!」

「我軍既深入敵境,已聞敵訊,將要接敵,卻在這個時候,不肯奮勇爭鋒,而是『稍作停留』,遲回不進,以本將看來,這不是在『以求萬全』,實際上,是將咱們的虛實暴露給了韃子,徒然地自取屈辱而已。俺剛才已經說了,咱們趁夜長驅,深入單州,料來韃子必沒有什麼預備,一定非常吃驚。所以,王保保派來的前頭部隊只有兩千人。又既然王保保沒有什麼預備,那麼,俺雖決定只帶數百人先行,但夜色沉沉,正好用來當作掩飾。只管鼓行而前,人雖少,彼安能策我虛實?雖險實安。」

楊萬虎是個直性子不假,人並不笨。打了這麼多的仗,在「虛實」上,也還是頗有個人的領悟。

見諸將還有遲疑,他接著說道:「並且,左丞的軍令是命俺率領爾等屯駐金鄉,以阻擋敵前,扼制王保保,如今見敵而停,是違抗了軍令。張歹兒曾與他的部下說過他的軍法不可違反。元帥尚且如此,何況左丞!」

先以情理動之,再用軍法威脅。可是諸將仍還有苦諫不止的。

楊萬虎的性子本就急躁,頓時不耐,勃然大怒,按刀在手,厲聲說道:「金鄉,位處要道,臨蒲水南岸,是我軍進攻單州的必經之地。察罕的援軍馬上就到,如果金鄉為王保保所得,則我軍必受其制。大丈夫行事,當無愧君父,豈可因貪生怕死而罔顧大局?諸位莫再多言,違令者,斬!」

軍法一下,沒人敢再說話了。

「楊四。」

「末將在。」

「你留在河邊,催促對岸的部隊過河。給你半個時辰。待全部過河後,即火速前來金鄉支援本將。五更前,俺要在金鄉城裡看到你的軍旗!」

「是!」

安排過還在渡河的部隊,楊萬虎又點了兩個副千戶的名字,令道:「整頓南岸諸營,隨俺前去金鄉。」

從已渡河的營頭中抽出了四百五十人,楊萬虎簡單地和帶軍的百戶講了一下現在的情況,便就命多帶鼓角、旗幟,「鼓行而前」,向金鄉出發了。

鼓聲很響亮,特別在夜晚,傳得更遠。相隔十幾里地都可以聽到。

漸漸遠離河岸,道路兩邊的一些村落受到鼓聲的驚動,很多茅屋、村宅里紛紛亮起火燭,引發了陣陣的騷動。雞叫、狗吠,亂成一團。有膽大的村民打開門窗往外偷看,只見到有一支部隊正在月色下急行軍。旗幟如林,鼓角齊鳴,隊伍拉得很長,有很多騎馬的軍官來回賓士,不時地發出一兩聲簡短的軍令,掀起滾滾的塵土,看不出來總共有多少人。

「這是哪裡來的人馬?」

「沒看見大旗么?打紅旗的,肯定是巨野的紅巾了。」

「什麼時候過的河?不是前陣子才聽劉老爺說,臨汾的援軍就快要到了,巨野的紅巾肯定不敢過來了么?怎麼忽然就出現了!」

「他們這是往哪兒去啊?」

「前頭還能是哪兒?金鄉。」

「金鄉?唉,才從嘉祥逃過來。金鄉又要開戰。天下那麼大,可怎麼咱們老百姓想吃個安生飯就這麼難呢?」

說話這人是個老者,看模樣像個讀書人,衣服雖然很破爛,但是卻很乾凈。他是才從嘉祥逃出來的,投奔了本地的一個親戚。本來聽城裡的士紳劉老爺說,臨汾的援軍快要來了,想必益都燕軍肯定不敢打過河來,以為總算可以安穩幾天了,但是卻沒料到居然這麼快,眼看就戰事又起。

唉聲嘆息的,滿面愁容。

「盛秀才,俺們家在河南有個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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