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七十二章 金鄉

卻原來高延世是河北高家村人,顧名思義,村中都是同姓。

自古以來,民間的宗族勢力都很大。為什麼大呢?就因為絕大多數的村落都是同姓、同族聚住。這高家村也不例外,不但同姓,而且同族。往上追溯,家譜里都是同一個祖宗。古人云:「同宗九族。」即從高祖而至玄孫,這總共九代,便是九族,《三字經》中說:「乃九族,人之倫。」

九族之內,就是同宗。村民之間,彼此都帶著親戚。最多的區別不過是或者出了五服,或者未出五服而已。

又什麼是「五服」呢?從高祖到自身,也即高祖、曾祖、祖、父、自身,這五代就是五服。五服之內比較親,民諺說:「五服之內為親」。「親」,親人、親戚的意思。若有五服之內的親戚去世,需要為其服喪;而五服之外就比較遠了,不必為其服喪。所以出五服,也叫做「出服」。這個服,可以理解為「孝服」的意思。又且,從婚嫁角度來言,因為出了五服的就不再算是「親」,至多算是「同姓」,所以也就可以互相婚嫁了。

這位高百戶,便也是高家村人,只是和高延世的關係較遠,他的高祖與高延世的曾祖是同一個人。說起來是親戚,其實平時的來往就很少了。

毛貴入河北,得高延世,收用為將。這一位高百戶卻早在這之前便投了元軍,後來察罕帖木兒佔據晉冀,他因而也轉入了察罕軍中。這一回巨野兵敗,隨軍撤至了單州、成武。儘管他與高延世親戚較遠,而且在他投軍時,高延世還沒有從軍,但是高延世年少驍勇,在益都的名聲很大,故而他雖在敵軍,卻也是久有耳聞的,知道在紅巾軍里有這麼一位族叔。

平時在軍中的時候,他肯定不會亂說招搖,但此時情急,未加多想就脫口而出了。傅友德看他年約四旬,高延世只不過才十七八歲,卻居然是他的族叔?不過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年紀小的輩分高也很常見。

既然有了這麼一層關係在,底下的話就說了。

傅友德問了幾句,得到證實,確定他說的不是假話,當即保證只要他肯老實交代,便就絕不會傷及他的性命。想回鄉,可以放他回鄉;想去找高延世,可以待事完後,送他去見高延世。高百戶得了承諾,知無不言。

不多時,對元軍的營內虛實傅友德已了如指掌。

佟生開提了個小意見:「不如便叫這廝在前帶路?有了他為首,就算還是混不入敵營,但最起碼有助咱們能往前多靠近一點。」

傅友德斷然拒絕:「他與小高將軍雖是同村,不可太信。若在領咱們靠近敵營後,忽然大叫,將咱們獻給韃子求功,如何是好?……,來人。」叫來親兵,吩咐綁了,丟在林邊,說道,「俺們殺韃子要緊,暫時顧不上你。你且稍安勿躁,等俺們轉回,再放你走不遲。」說完了,不再理會與他,挑出幾個素來熟悉的親從,命換上敵卒的衣服。又把高百戶扒了個赤條條,脫下盔甲,自來穿戴。

佟生開說道:「將軍自換裝束,意欲何為?想親自沖營么?」

「正是。」

「萬萬不可!」

「為何?」

「將軍身為主將,豈能輕身冒險?若有不測,咱們這二百來兄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身為主將,自當身先士卒。」

佟生開苦諫,說道:「且與主公也不好交代!末將不才,願領前鋒。」

「盡忠效用,正在此時。如何與主公不好交代?我意已決,不用多言!」

傅友德披掛整齊,翻身上馬,拿了高百戶的長矛,點名佟生開和兩個親信,吩咐說道:「待俺開戰,佟將軍,你就帶一百五十騎從丘陵內衝出,並把早先備好的火把取出點上,交縛兩炬,人手兩支;馬尾後綁上枝葉,一壯聲勢,二助斫營。傅四,你引十騎留在林外,為接應。列老九,你帶著餘下的三十騎警戒南、北兩座輔營。他們若不出,你也不出;他們若出,你就截擊。……,現在三更,以五更為期。兩個更點後,不管戰果如何,各部都要在林外會合,然後仍從原路返回,撤歸巨野。」

「交縛兩炬,人手兩支」。把兩個火把綁成「十字」,點燃後,就是三個火頭,不但可以壯聲勢,而且也有助在敵營放火。

言簡意賅,把二百騎布置停當,引了喬裝成元卒的六七騎,繞行過林,徑往敵營去。

佟生開等人按其命令,各帶部下,或仍埋伏在林外,或轉去丘陵伏身,分別備戰。近兩百人,各執槍戈,安撫坐騎,這一刻心思各異。但無論勇敢的、抑或膽怯的;不管擦拭兵器的,抑或整理馬鞍的,卻都不約而同地時時抬頭,把目光投射開去,跟隨在了傅友德等人的身後。

遠處的敵營綿延數里,軍旗林立,黑壓壓,悄然肅穆,一種森嚴的殺氣無形放出。只見他們只七八騎,不慌不忙,踏著月色和星光,漸行漸近。

一邊是熊熊燃燒的林火,一邊是黝黑無聲的丘陵。佟生開伏在隊伍的最前邊,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緊盯住,隨著傅友德等的越來越近,他的呼吸也不由越來越急促。乃至攥著長槍的手都出了汗,他恍然不覺。

——從他的視線看去,營壘若是蹲踞的猛獸,傅友德等便是七八隻小小的螞蟻。

……

夜色深沉。

星光下,濟寧路的南部,單州與成武間,城池安靜,道上也罕有人行,樹林、山川都是空曠曠的,偶有窸窣之聲,是夜出的小動物飛快地跑過。看似萬籟俱寂,好像是一個寧靜的夜晚,但實際上,卻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不止是因為傅友德夜襲成武營,還因為單州和金鄉。

兩天前,趙過命楊萬虎在今夜入駐金鄉。

一來,是趁著傅友德夜襲成武的機會,減輕敵人的阻力;二來,也是呼應傅友德,牽制住單州軍,同時減輕傅友德撤退的壓力。

但是,他與傅友德又有不同。

傅友德乃是兩百騎長途奔襲,人數不多,兼且騎兵,容易隱匿行蹤;而他如果動,就是三四千人動,目標較大,並且還是所有在前線的燕軍中最逼近單州的一支部隊,所以,一動之下,消息很快就被王保保獲悉。

因為收縮兵力、固守待援的關係,王保保放棄了金鄉、魚台。

但是「放棄」,卻不代表就肯拱手相讓給燕軍。鄧舍、洪繼勛等能夠看到金鄉的重要性,他王保保也一樣深知金鄉之重要。

本以為,有他的主力屯駐在單州,燕軍必不敢來入金鄉。畢竟,金鄉距離單州只有二三十里,雞犬相聞。若從單州出軍的話,別說朝發夕至,半天就能趕到。從戰術上講,這叫做明不守,而實守之。換而言之,金鄉屬其勢力範圍。卻沒料到,楊萬虎居然敢孤軍深入。

「楊萬虎已拔營,正向金鄉進發?」

得到消息時,王保保剛剛睡下,他大驚失色,披衣而起,問道:「情報是從哪裡送來的?他已至何處了?」

「情報是從潭口站送來的,從潭口站到單州,快馬也需兩個時辰。估算路程,楊萬虎此時應該已至蒲水。」

潭口站是個驛站。蒲水,是一條橫穿濟寧路的河流,西起曹州,東至大運河,剛好把濟寧路分成了南北兩個部分。潭口站,在河水的北邊,是楊萬虎原本的屯軍所在;金鄉、魚台皆在河水的南邊。

——這也是當初楊萬虎、李和尚為何擄掠了金鄉、魚台一番後就撤軍退回的一個原因。間隔著河流,儘管河水不寬,也不很深,但如果遭遇到戰事,畢竟不方便後援。

「已至蒲水?帶了有多少人?是楊萬虎一部人馬,還是楊、李兩部人馬?」

「這個沒有能探查清楚,但至少楊萬虎本部。」

歷經鏖戰,楊萬虎的本部損失不少,本來四千餘人,現今三千多。三千多步卒不算少了,而且還是海東五衙之一的精銳。不容小覷。

「……,速去請趙先生來!」王保保赤足跳下床,在室內轉了幾圈,又令道,「往營中傳令,教選揀兩千精銳,準備出城。」

趙恆的住處便挨著王保保帥府,一刻鐘不到,他就趕來了。入得室內,不等王保保說話,劈頭蓋臉第一句就是:「將軍!紅賊想要發起總攻了。」

「俺也已想到此點。」

金鄉、魚台,早不來占、晚不來占,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占,說明什麼?說明益都燕軍已經做好了總攻的準備。要不然,放楊萬虎那三千多人過來,不是故意送他們來險境的么?王保保渾不顧披在肩上的衣服有些滑落,急促地詢問趙恆,說道:「我臨汾援軍現至何地了?」

「已過衛輝,再有兩日,便能進入濟寧。」

「還有兩天?以先生之見,現下該如何應對?」

「金鄉,是絕不能交給賊軍佔據的。眼下之計,唯有一條。請將軍速發精銳趕赴金鄉,爭取在賊軍到達前,先入城守御。」

「俺已命營中準備。可是據報,楊萬虎部已到了蒲水,渡河之後,再向前三四里就是金鄉。我軍怕是趕不及了啊!」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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