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六十一章 濠州

濠州西連汝寧府(即今之河南的信陽、駐馬店等地),東接淮安路(即今之泗州等地),為金陵之肩背,堪稱中原的腰膂,戰略地位確實非常重要。而且形勢便利,現如今城中又有悍將守御,欲想攻之,的確不易。

聽得繆大亨此問,朱英不慌不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指點地圖,侃侃而談,說道:「濠州阻山帶水,北有淮水,東有濠水,城池正處在此兩水之間。另外,又有李家灣、明月湖等分別處在城之北、西。可謂『河流密布,湖泊星羅』。這種地形是有利於守方,而不利於攻方的。」

繆大亨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也不插話,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又兼且,濠州城外不止有河水、湖泊,還有群山。城南萬歲山,東西兩峰對峙;山之東,又有盛家山,西則有馬鞍山,皆相連接;又有鏌鋣山,濠水的西邊源頭便是發源於此。城東南烏雲山,山多濛霧,與定遠交界;又有濠塘山,濠水的東邊源頭即發源於此。城西獨山,又有欄杆山,相接如欄杆。城西南雲母山,又有石膏山。城西北曹山,相傳曹操曾屯兵在此。這些山巒,或大或小,或遠或近,把濠州城池擁在了其間。」

朱英頓了一頓,接著說道:「這種地形更是對守方有利,對攻方不利的。」

河流多、湖水多,不利行軍、不利紮營。大部隊的行軍與紮營必須要有廣闊的平地才行,如果地形太過窄狹,難免就會騰挪不開。這倒也罷了,想些辦法還可以克服。但若是山巒太多,「重巒疊嶂」,便完全不一樣了。

為什麼?

山巒一多,山頭就多。

而山頭一多,可供隱蔽的地方就多,隨便任何一座山頭上都可能會藏有伏兵。這前邊正在全力以赴地攻城,忽然兩側或後邊的山上三聲炮響,殺出一彪軍馬。當其時也,前有堅城未克、後有勁敵來襲,該怎麼辦?

不愧是朱元璋親手調教出來的假子,三言兩語間,朱英就已把攻打濠州的兩大困難分析了出來。

一個幕僚介面說道:「小將軍所言甚是。這兩個麻煩,卑職們也早已就想到了,只是苦無良策。不知小將軍有何妙計可以化解?」

這個幕僚說的話一半真、一半假。

這兩大困難他們早已看出不假,而至若「苦無良策」云云,卻就是純屬假話了。這「阻山帶水」的地形,說起來有點棘手,不好應對;但其實並不算少見,特別是在淮泗、江南,有許多的城池都是這樣的。他們既身為「幕僚」,攻堅克城已為常事,隨軍南征北戰,無不見多識廣,若是連這點麻煩都解決不了,那也不用留在軍中、吃這一份俸祿了。

那麼,既然如此,這個幕僚為何還這樣說呢?說白了,一點兒不稀罕,無非是在迂迴地拍馬屁罷了。朱英即便再「聰敏」,到底年紀小,光看其「胸有成竹」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已經有了破解此兩大困難的辦法。

朱元璋的正室馬氏很喜歡朱英,常常在朱元璋的面前稱讚他,這在吳軍中幾乎已經是人盡皆知。因此說,朱英雖然只是一個假子,但在金陵的地位卻是很高。這幕僚抓住機會,拐著彎兒地來溜須拍馬絲毫不足為奇。

朱英謙虛地說道:「『妙計』二字不敢當,……」對繆大亨說道,「末將有一愚策,請獻將軍。不過究竟妥當不妥當,還是得請將軍裁奪。」

「舍哥兒請說。」

「連山帶水,這是濠州的地形。如果時間充足,咱們兵馬又多的話,自然大可強攻。又或者也不需強攻,分出足夠的營頭將之團團圍住便是。只是眼下我部,一來主公給咱們限定的有日期,必須三日內取下濠州,時間緊急;二來,軍馬也不太多,只有三千人。所以俺上邊所說的那兩個辦法很顯然便是不能用的了。方今之計,以末將看來,似乎只有一策。」

「是何計策?」

「濠州城西數里有一個鍾離縣城,過了濠水走不多遠便到。此兩處城池隔河相望,成掎角之勢。相比濠州,鍾離城小、牆低、駐軍也少,防禦能力較為薄弱,要好攻打得多。末將以為,我軍不如傾盡全力先取鍾離。」

「先取鍾離?如你所言,鍾離與濠州成掎角之勢,正可謂『唇亡齒寒』。若是我軍先取此城,那麼,駐軍在濠州城內的孫德崖等人會不會出城相救呢?他們會做出怎樣的反應?——這個問題,不知你有沒有想過?」

「孫德崖肯定會出城相救的!他絕對不會坐視不顧。」

「我軍只有三千人,取鍾離已是勉強。如若孫德崖再一出軍,該如何應對?」

朱英微微一笑,把視線重又投放在地圖上,輕輕在「定遠」的位置上點了一點,回答說道:「不錯,我部先鋒的確是只有三千人,可在定遠城中卻還有我駐軍數千。濠州城外多山,這山頭上、山谷里,不止可以埋伏敵人,同樣也可以埋伏我軍。在我部攻擊鐘離城之前,可先調動定遠駐軍一部,也不需多,兩三千人足矣,提前埋伏在山中。等孫德崖一出城,便就趁虛奪取濠州!……,此計卻是叫做『調虎離山』、『趁虛而入』。」

繆大亨與諸幕僚互相對視,都是笑容滿面。他哈哈一笑,說道:「虎父無犬子!周舍,你真不愧與主公是為父子,果然心有靈犀。」從袖中取出一紙軍文,遞給朱英觀看。

朱英打開,見軍文上寥寥數行字。雖然字數不多,但是因為字體很大,所以把整頁紙都佔得滿滿堂堂,認得清楚,分明是朱元璋的筆跡。

大略言道:「濠州城堅,孫德崖有人和、地利,取之不易。若欲速勝,唯有一策,即先下鍾離。老孫目不識丁、從沒讀過書,粗鄙無文,雖有些肚腸,只能稱是小聰明,見鍾離告急,他必定坐不住,會出軍來援。待其出城,便可用定遠軍馬趁虛而入,藉機奪下濠州。為不引起老孫的懷疑,我已給定遠守軍下了令旨,詐令其守將即刻趕來金陵,名義上是與你換防。爾只管按計行事,此戰必能告捷。」

「詐令其守將即刻趕來金陵,名義上是與你換防」,這一句話是有來歷的。

「兵者,詭道也」。朱元璋雖然已經決定出軍河南、參與和察罕的決戰,但是在動手之前肯定不會主動宣揚地四方皆知。所以,繆大亨、朱英這一支軍馬在名義上並不是去攻打濠州,而是去定遠換防的。而且打出的旗號也不是繆、朱兩人,而是另外兩個在吳軍中並不太出名的普通將校。

至此,朱元璋打濠州的全盤計畫已經是昭然若揭、呼之欲出了。

先用換防的名義,把繆大亨、朱英遣派出去;同時,做出種種的假象,讓孫德崖以為定遠的駐軍已經被調出城、調回金陵了。然後趁其不備,先下鍾離。孫德崖不及防備之下,定然驚惶失措,眼看鐘離危急,沒有功夫細想,必定會出城援救。等其出城,定遠伏兵便起,再藉機奪城。

這個計策是在繆大亨出城前,朱元璋私下交代給他的。為保密起見,連朱英都不知道。這是快到定遠城了,繆大亨才取出來,先告之了諸位幕僚,又告訴了剛忙過回來的朱英。

與朱英適才的提議相比,這兩個計策看似是一樣,其實根本上很有不同。

為什麼呢?因為朱英想到的只是一個大致的框架,不夠細膩,有些粗糙。而朱元璋卻考慮到了方方面面。須知,在很多時候,決定成敗的往往不是其它、正是細節。這其實也是他父子二人經驗、閱歷不同的一個表現。

戰場之上,總不是任何時候都有利己方的。

何為一流的軍事家?能變被動為主動,能化敵人的優勢為己方的優勢,這就是一流的軍事家。朱元璋此計,完全便是如此。濠州城外有山,可藏敵人,卻也可以隱藏本部的伏兵。濠州城外有水,與鍾離縣城隔濠水而相望,是天然的屏障,就先打鐘離,調動濠州軍渡河來戰,或可待其半渡而擊;或可等之過河後再抄其後路,給定遠軍取濠州爭取時間。

如此一來,山水雖然還是敵人的山水,但卻就完全為我所用了。

山多、水多又怎麼樣?無法力取,擋不住智謀。

諸人計議已定,便按照朱元璋的謀劃,趁夜色,遣信使悄悄出營,帶著調兵的軍令、虎符,去了定遠。

約定:無論孫德崖出城與否,最遲兩天後發動總攻。定遠守將接了軍令,自便安排部隊偽裝出城,前去濠州城外山中埋伏不提。

卻說繆、朱兩將。

安營紮寨、埋鍋做飯,休整到次日四更,悄無聲息地便全軍開拔。能不帶的輜重全部都留下,輕裝奔襲。到次日午時,已經出現在了鍾離城下。

要說這孫德崖也是個異數。當年濠州起事,為首者總共五人,除了他與郭子興外,還有俞某、魯某、潘某三人。自起事後,先後經元軍數次的攻打,還曾受到過脫脫攻打高郵的餘波,然而都有驚無險,始終沒有把濠州丟掉。其間,又經歷了與郭子興的反目與火拚,曾經生擒過郭子興,也曾經險些被郭子興所殺,並且朱元璋也在其中的一次火拚中險些被他的弟弟殺掉。更還經歷過趙君用等的徐州紅巾殘部就食濠州,差點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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