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五十九章 流光

鄧舍當下打發走了信使,略略地與洪繼勛講了一下剛才對談的內容和感覺到的古怪,說道:「劉太保居然連一個條件都沒有提,看來他所謀者甚大啊!」

洪繼勛點頭稱是,說道:「主公言之有理。臣觀劉太保為人,絕非肯認命的。他窘促安豐一地已有很長時間了,空有雄心萬丈卻無從得已施展。現如今,主公好容易說動了金陵,要共取察罕帖木兒。對他來講,可謂天賜良機,料來是絕不肯輕輕放過的。以臣之見,之所以他什麼都不要,不外乎放長線、釣大魚,也許是想要等待一個更好的時機。」

明知道鄧舍和朱元璋都不是良善之輩,就算是此時提出要求估計也得不到什麼回應,所以乾脆就什麼都不提,順便還能維護一下朝廷的尊嚴,然後坐等戰事發展到一定程度,或者會更有利安豐了,再伺機而動。

這就是洪繼勛的推測,不愧海東智囊,智謀出眾,推測得很對。三言兩語,就將劉福通的心思說出了八分。

鄧舍頷首,說道:「先生高見,想來也確實如此了。」不過卻沒放在心上。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即使有再多的陰謀詭計也是沒用,劉福通日薄西山,說實話,就憑藉安豐現在的那點實力,還真沒有在鄧舍的眼中。要不是瞧著「名分」、「大義」還有些用處,怕是連聖旨他都不會去請。

兩三年前,他曾經因見部屬殺死無辜的村民而大發雷霆;兩三年後,不知不覺間,他已鐵石心腸。不但鐵石心腸,而且越來越現實主義。偶爾有時候,當獨處靜室,或夜深從夢中驚醒,他也會不由自主地憶起往昔,從而捫心自問,問現在做的對還是不對,也有過負罪,也有過愧疚,但為了實現抱負和壯志,他想:「也許手段並不重要。」

人人手持心中的聖旗,滿面紅光地走向罪惡。隱隱中,他也會覺得這似乎只是一個借口,但重要麼?他問自己。是借口,又抑或不是借口,重要麼?最重要的,是不要迷失在權力里;至少他還牢記他的抱負是什麼。

「主公?」

「嗯?」

鄧舍醒過神來,抬頭看了看室外的陽光。陽光燦爛,在牆上曬出道道的光影;沒有風,院里的樹木安靜矗立,枝繁葉茂,迎向太陽。他忽然起意,站起身,笑對洪繼勛說道:「院中陽光正好,先生,不如出去走走?」

洪繼勛自無不可。

兩人一前一後,步出了陰涼的室內,來入光芒普照的院中。沐浴在陽光之下,鄧舍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好似陰暗被一掃而空,靜靜地感受了一會兒,他轉開話題,問道:「先生來找我,是為何事?」

「泰安才送來的軍報。昨日,楊萬虎率部為先鋒,已經衝破了山陽湖西岸元軍的阻擊,並與胡忠部相互配合,一戰攻取嘉祥,和趙左丞會師了。李和尚隨後推進,沿途打掃戰場,至遲明日,大約也就會抵達巨野城下。此外,慶千興重重圍困濟州,濟州之敵多次突圍都沒能成功。再有,大約是因為受到楊萬虎、李和尚部告捷的影響,王保保部主動捨棄魚台、金鄉等地,再次後撤,目前已經退縮至了成武、單州一帶。」

「成武、單州?」

對濟寧周邊的地形、地勢、城縣,鄧舍早就熟記如流了,不看地圖,也一清二楚。

嘉祥,在濟州的西邊,在山陽湖的西北邊,是楊萬虎去巨野的必經之地。早先,趙過分給胡忠兩千騎兵來到此地,不求克城,守住要隘就是。楊萬虎既已渡湖,與胡忠聯手,軍力大增,一舉攻下嘉祥倒也在意料之中。

魚台、金鄉,都在山陽湖等諸湖的正西邊,在巨野和嘉祥的南邊,屬濟寧路南部。王保保兵敗巨野後,因為西北方有高延世的千騎中途阻礙,所以只有南撤,先是撤退到了此兩地。現而今,楊萬虎、李和尚先後渡過湖水,等同已威脅到了此兩地的側翼,故此,他只好再度後撤。

單州、成武。

一個在濟寧路,在濟寧與西邊曹州的接壤地帶;一個在曹州。

攻入濟寧路的海東軍隊分為三股,趙過直搗黃龍,逼走王保保;楊萬虎、李和尚走山陽湖,擊濟寧腹地,再度逼退王保保;慶千興佔據兗州、圍困濟州,則是把濟寧路的樞紐中轉地帶牢牢地握在手中。

好有一比,慶千興就是發動機,只要兗州、濟州在手,就可以通過種種的渠道把泰安、乃至益都的物資、軍隊源源不斷地送上前線戰場;同時,也保證了泰安等大後方的安全問題。而趙過就好比是離弦的箭矢,衝勁十足,在戰事的最初階段,他起到關鍵的作用。至若楊萬虎、李和尚兩部,最初主要是起一個牽制、配合的作用,但戰事發展至今,逐漸地重心也就轉移到他們的身上了。畢竟不管怎樣,鞏固戰果的中堅還是步卒。

簡單來講:佔據樞紐;接著直搗黃龍;隨後全線推進、遍地開花;最終促敵決戰。可以說,鄧舍戰前分兵三路的設想至此已經算是基本實現,除了「促敵決戰」這一條之外。而到底能否成功地實現「促敵決戰」,現在的關鍵就不但是在海東自身,並且還得看金陵的配合了。

鄧舍下意識地在院中踱步思忖,先不說金陵,問起了另外一件事,說道:「王保保既已從魚台、金鄉撤退,李和尚有沒有隨即跟進、趁勢佔據城池?」

「據軍報,李和尚分出了兵馬千人,正往此兩地趕去。現在也許已經趕到了。城中已無敵軍駐紮,佔據城池輕而易舉。」

「魚台倒也罷了,金鄉是一定要拿下的。」

金鄉周邊有元軍的兩個大糧倉,儲糧甚多。孫子云:「因糧於敵」,在戰爭中,從敵國取得軍資費用和糧秣,如此,便「軍食可足也」。特別如益都的現狀,儲糧日漸缺乏,便就顯得「因糧於敵」更加的重要了。

洪繼勛說道:「王保保頗有乃父之風,雖然因為兵力不足的緣故放棄了金鄉、魚台,全線收縮退入單州、成武,但是以臣看來,金鄉的存糧他肯定不會給咱們留下,即使李和尚能夠及時趕到,怕也是收穫不多。」

「他急著撤軍,糧秣、輜重是帶不了多少的。最多,放把火燒掉。聽說那兩個糧倉很大,而李首生也早已遣派了足夠的人手潛入金鄉,只要李和尚的速度快一點,好歹還是能夠搶救出來一些的。」

「希望如此。」

洪繼勛頓了頓,說道:「主公,說起糧食,咱軍中的存糧可確實不多了。泰安那邊,鄧承志已經發來了兩封急報,說目前儲糧的數目僅還只夠全軍半月之需,——這還是加上了趙左丞在巨野所繳獲的糧食。」

「半個月,……」

「是啊。」

「益都存糧還有多少?」

「奉主公之令,羅李郎、吳鶴年已經先後給前線送去了兩批糧秣,剩下的存糧也僅夠益都駐軍食用,實在已調無可調。」

「……,調無可調也要往前線繼續調!」

「那咱們城中的駐軍怎麼辦?」

「命李靖、李蘭儘力搜集東南沿海各郡縣的儲糧,吩咐他們除留夠本軍所用之外,悉數運來益都。」

「那怕是也支撐不了一個月。」

數萬大軍在外,臨強敵,戰無一月之糧,這就很危險了。

鄧舍抬起頭,透過院門遠望,下午的陽光流淌,映照在遠處的芭蕉樹上,點點流金。才從室內出來時,覺得陽光很暖,過了這麼多時,不覺有些熱了,步入樹下的蔭涼處,他說道:「仗打到這個程度,撤軍是絕無可能的。撐不夠一個月?咬了牙、拼了命,也要撐下去!不過先生也言之有理,不可沒有後手,以防萬一戰事膠著。這樣吧,即傳令平壤,給文華國半個月的時間,命通過劉楊的水師,先送一批糧食來支援益都。」

按鄧舍本意,其實他是不想動用海東存糧的。

為什麼呢?

一來,海東也不富裕,而且年前那次與察罕的戰爭就已經動用了不少海東的倉儲。海東的主要百姓是高麗人,才得高麗,如果搜刮太重,實在不利統治。更別說,便在前不久姚好古才剛粉碎一次前高麗勛貴的反叛。

二來,從海東運糧來益都,路途遙遠,又是陸路、又是海路,路上的消耗太大。十成糧,最後能運來益都五六成就算不錯的了。孫子為何說「因糧於敵」?這個從本國運輸會產生的消耗就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

鄧舍嘆了口氣,說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軍卒也好、糧秣也好,重擔終還是都要落在百姓的頭上。先生,付出代價如此,若是此戰我軍還不能勝,……,說實話,我自己都會覺得愧對海東父老了。」

「主公英明神武、寬厚愛民,今日百姓雖苦,正為明日的不苦。」

鄧舍一笑,暫時放下了這端心思,糧食雖少,卻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拆東牆、補西牆,盡可勉強支撐,眼下的關鍵到底還是在前線的戰局上,他轉口問道:「棣州現今的形勢如何了?」

「主公的軍令已經分別送至遼西、遼陽。陳虎迴文,保證三日內定能出軍。遼西李鄴則已開始了對世家寶的試探性進攻,待陳虎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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