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五十七章 福通

遣使去安豐,有現成的人選,——劉福通的叔伯幼弟劉十九。

他早先本來是奉旨來益都,要求南下打徐州的,但卻被鄧舍收服了。當然,他的這個「被收服」絕不是「心服口服」,無非是因為看海東現如今比安豐更有實力,故此改換門庭而已。也無所謂,管他「口服心不服」也罷,任其「利益使然」也好,只要能對海東產生幫助,就是稱職臣子。

這就叫做「管他黑貓白貓,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不過,只派他一個人去也不行,到底並非鄧舍心腹,還需得另遣一人與之同行。

但是問題出來了,這「另遣一人」該選誰是好呢?羅國器、方補真、楊行健、鞠勝、方從哲等用慣了的諸人現下都不在益都,或者是在前線戰場、或者是尚在出使回程的路上。而留守益都的群臣里,洪繼勛、吳鶴年、羅李郎等人又各有職責,走不開。王宗哲、章渝、趙忠、河光秀倒是閑,可要不並非心腹,要不就是能力不足,卻又是皆不堪出使的重任。

便就在鄧舍為難之時,有個好消息送來:鞠勝回來了。

卻原來是在平定了漢陽府之亂後,姚好古認為這是一件大事,不能簡單地只呈送一份軍報就算了事,必須得有重臣親自面見鄧舍,詳細稟告。因此,就請了鞠勝回來。

有人問了:為什麼叫鞠勝回來,不叫方補真回來呢?這中間卻是存了姚好古的一層心思在。

首先,最先發現亂事的人是鞠勝,有首功;其次,面見鄧舍、奏報平亂經過是一個大大的美差。有句話不是說:「朝里有人好做官」?當面講的功勞和寫在紙面上的功勞自然是不一樣的。姚好古和方補真的關係親密,所以請了鞠勝回去益都。一來示好鞠勝,二者表示謙讓、不居功。

姚好古是當之無愧的海東文臣中第二號人物,他又為何特意示好鞠勝呢?看重的不但有鞠勝乃是「朝臣」,平時長隨鄧舍左右;他看重的更有鞠勝「益都人」的身份。向鞠勝示好,就等同向益都派的諸臣示好。

從這一點就可看出,姚好古深諳為官之道。

人雖遠在南韓,但抓住機會,不動聲色間就給了益都群臣一個好印象。較之洪繼勛,那簡直是強得沒邊兒了。洪繼勛整天在益都,也沒見他與鞠勝、李溢、國用安等等這些益都系的文臣們拉出有什麼好交情。

有關南韓平亂,之前已有一份捷報送來益都,鄧舍略微了解。見鞠勝歸來,當即召見入府,又詳細詢問:「捷報上說,此次亂事牽涉甚廣。不但有漢陽府,還波及到了周邊的許多府縣。現今情況如何了?」

「奉主公令,首惡已懲。涼山君滿門抄斬,並及涉及此案、又情節嚴重者,亦一律處斬,悉數傳首南韓諸城,以儆效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從漢陽府出發來益都時,局面已經漸趨穩定。」

「幕後的黑手查出來沒有?」

「涼山君確實不知情。問了他的兩個兒子,都是軟蛋。沒問幾句,還沒動刑,就全交代了。果如主公所料,幕後之人正是察罕帖木兒與韃子皇后奇氏。姚平章已張榜各邑,將韃子的陰謀公佈於眾。並按照主公吩咐,榜文的內容是用王祺的語氣來寫的。」

涼山君的兒子們打出來的旗號是「奉王祺衣帶詔」,宣稱要「恢複麗朝」,這是一個不利的輿論,必須扭轉過來。

怎麼扭轉?用王祺的語氣來寫出一道榜文,宣示南韓,說明其實他們勾結的是蒙古人,就把矛盾的焦點給轉移了。有蒙古人種種欺壓高麗人的暴政在前,只要把文字寫得漂亮點,完全可以激起麗人的憤慨和唾棄。

鞠勝補充說道:「當初主公不殺王祺,真明智之舉!所謂『高瞻遠矚』,即謂此乎?果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鄧舍一笑,說道:「我給老姚的迴文里,特別指出,首惡固然要懲,可也不能殺得太狠。……,老姚可按此執行了么?」

「請主公放心。姚平章為政,本就是寬猛相濟。對主公您的指示,他執行得非常好。」鞠勝的回答確實是實話,但其中亦不乏對姚好古「投桃報李」的意思在內。

鄧舍微微頷首,不再多問,話題一轉,說到了眼下,先是三言兩語便把遣人出使安豐的來龍去脈講解清楚,隨後言道:「大眼兒,我知道你跋涉數千里,好容易才回來益都,很勞累。本該給你放個假,讓你回家好好歇歇,也多陪陪你的老父母、妻兒子女,奈何軍情如火,時間不等人。你就再辛苦一遭,這就隨劉十九同去安豐吧!如何?可好么?」

鞠勝二話不說,跪拜在地,慨然說道:「君有命,臣豈敢辭!」

見天光近午,鄧舍留飯。飯席上,又把出使的重要意義細細給鞠勝剖明,並略問了些鞠勝巡遊各地的成果。此前,鞠勝是奉了鄧舍之命,巡遊各地傳送《令海東秀才學騎射》令旨的。成果不錯。一言帶過。

飯後,又召來劉十九,如此這般交代一番。

下午,他兩人就啟程前往安豐而去。

同時,鄧舍另外寫下了一道令旨,又選派得力精幹之人趕去遼陽送給陳虎,教他整頓軍備,限三日內開拔去遼西。這且按下不提,只說鞠勝與劉十九,也沒帶多少隨從,日夜兼程,輕騎而行,不幾天,已到了安豐。

就在安豐城門外,碰見了另一撥使者。

遠遠一看,劉十九認得旗號,勒住韁繩,停下坐騎,與鞠勝說道:「哎呀,大人請看,那撥人卻是從金陵來的。」

——「扯住虎皮做大旗」,不止鄧舍想到了,朱元璋也想到了。

鞠勝手搭涼棚,瞧得片刻,哼了一聲,也沒回答劉十九,只說道:「且入城去。」

諸人催馬急行,趕在金陵使者的前邊,先入了城池。在城門處,出示了符節,自有人引領他們先去賓館安歇,一邊層層通報,告之了劉福通。

安豐不是大城。佔地不廣,城中的住宅建築也很粗陋,街道崎嶇不平。排水系統也不好,下場雨,到處都是積水,泥濘不堪。別說與汴梁相比,連益都都遠遠不如。實在沒有「帝都」的氣象,如果有客從大都、金陵、松江此類名城來了,沒準兒還會以為這是個小縣城呢。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它與別地不同之處,也許就只有一條:滿大街都是頭裹紅巾之人。

正因為城小,所以劉福通的府邸離迎賓館不遠。

就在鞠勝、劉十九與金陵使者前後來到不久,消息已傳入了劉福通耳中。他年有四旬,按說正在身強力壯、年富力強之時,鬢角卻已有了白髮,剛散朝回來,坐在交椅里,正在閉目養神,聞訊後,半天沒反應。

來報信的人跪在堂上,伏著頭也不敢動,偷眼觀瞧,見他好像睡著了似的,大起膽子,又稟告一遍,道:「老爺,益都和金陵都忽有使者來了。」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了片刻,一個沙啞的嗓音響起:「俺聽見了。」

「敢問老爺,見他們不見?」

「金陵來的是誰?」

「汪河。」

「益都呢?」

「劉十九與鞠勝。」

「鞠勝?」劉福通微微睜了一下眼,旋即重又閉上,說道,「十九回來了?」

「是。」

堂上再度陷入安靜。

「老爺,見是不見?」

「……,派人,去請羅文素、王顯忠、劉六、丁國珍來。」

當年隨韓山童起義的,有劉福通、杜遵道、羅文素、盛文郁、王顯忠、韓咬兒等人。連年的征戰與爭權奪利,先是韓山童陣亡;接著韓咬兒被擒,送到大都後,被斬;又隨後,杜遵道為劉福通所殺;盛文郁失勢,外放曹州,後來病故。這些元勛舊臣里,現而今還有些權勢的,劉福通之外,也就剩下了羅文素、王顯忠。

劉六,劉福通的弟弟,現為安豐朝廷的知樞密院事。丁國珍,河中人,現為安豐朝廷的監察御史,有文武才,素得劉福通信用,堪稱心腹。

不多時,四人來到。

——確實沒用多長時間,城小,府邸都挨著呢,出了這個府門,走不了幾步路,就到了那個府門。

劉福通起身相迎,分賓主落座。

劉六問道:「不知哥哥相召,是為何事?」

「十九回來了。」

「老十九?」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益都使臣、金陵使者。」

羅文素、王顯忠、劉六、丁國珍面面相覷。

王顯忠是個粗人,沒什麼心眼,莫名其妙地說道:「這還沒到主公的壽辰呢,怎麼益都和金陵就有使者來了?」小明王的壽辰在下個月,所以王顯忠一聽,就以為使者是為此事來的。要不然,還有什麼事兒能使得兩地使者同時來到?

羅文素讀過書,怔了一怔,猛然想起一事,試探性地說道:「兩地使者齊來,確實蹊蹺!大人,不知您可見過他們了么?可是為的那事么?」

王顯忠依舊一頭霧水,問道:「什麼事兒?」

丁國珍蹙起眉頭,說道:「益都正在與察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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