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五十五章 決戰

「江淮之間,群賊割據。要論軍卒的善戰,陳友諒與朱元璋不相伯仲;若論富裕,則首稱張士誠。而要較之四塞堅固,蜀中明玉珍當為第一。但是,先生你可知道,此四賊中,老夫最看重的是哪一個么?」

「明玉珍與張士誠,一個佔地利,一個占富足,可惜要不就是鼠目寸光,要不就是手下缺乏精兵悍將,並不足懼。陳友諒賊而弒主,其部多有不服,縱士卒善戰亦不足畏。只有朱元璋,麾下戰將雲集,年前還又把宋濂、劉基等籠絡幕府,可謂文武兼備,又遠有大志,是個勁敵。」

「不錯。此四賊中,老夫最看重的也就是朱元璋了。先生可還記得么?就在去年,朱元璋多次遣使來求見老夫,卑辭厚幣,曲意與我交好。但同時,台州傳來密報,說他給方國珍下文書,書中言語卻極其的傲慢,待方國珍如待麾下一走卒。該伸時伸,該屈時屈。此人委實不可小覷也!」

「主公是想說?」

「朱元璋用兵素來兇悍,其部徐達、常遇春等皆為有名悍將,如果他真的被鄧賊說動,欲取我河南,……,嘿嘿,怕還真是個麻煩。」

「然則,咱們該如何是好?」

「總之不能無備。」

「奈何河南軍已分出了一半在濟寧,剩下不過萬人。如何備之?」

雖然察罕逼和了孛羅,但是對大同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的;而且,他一方面爭奪棣州,另一方面還得增援濟寧。也就是說,現如今的他已經沒有能力去充實河南的防禦能力。除非一個辦法,那就是從陝西調軍。

可是,陝西也有問題。

陝西的察罕軍勉強說來算有兩部,一個是他的嫡系,一個是李思齊部。如今既已知張良弼有自立門戶之意,他的嫡系肯定是不能動的。李思齊部也不能動,一來,還得需要李思齊看住延安,威脅大同;二者,李思齊的地盤接壤四川,也還得需要他看住明玉珍。

明玉珍再弱,也有數萬人馬。就前兩天,李思齊還有軍報送來,說川中似乎有些蠢蠢欲動,意圖用兵嘉興。察罕看著地圖,低聲地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卻是發了一句與鄧舍一樣的感嘆。

也難怪他發此感嘆。

回想這一次戰事的開始,他本來只是想好好教訓一下孛羅,看看有沒有機會將之吞掉,藉此來安穩後方。但隨著海東的突然參戰,這一場鏖戰似乎就越來越有脫離控制、愈演愈烈的態勢了。金陵異動、蜀中異動。

他又「嘿嘿」地笑了一聲,說道:「好一個群魔亂舞。」

「主公?」

「嗯?」

「若朱元璋襲我河南是真,我軍該如何備之?」

「晉冀並無險要,關中才是我軍的根本。所以,陝西軍是絕對不能動的。孛羅雖然俯首稱臣,但老夫對此子頗為了解,是頭狼!只要不死,就隨時有可能會咬咱們一口。晉冀軍也不能全動,必須留下一部盯緊大同。」

「這樣的話,我軍已無兵可調了啊。」

晉冀軍分為三部,一部去打棣州,一部去馳援濟寧,一部留下盯緊大同,確實已經沒有一兵一卒可調。

「我軍雖已無兵可調,但是,……」察罕在地圖一指,說道,「這裡卻有兵可調!」

李惟馨定睛看去,既驚又訝,不可置信地說道:「松江府?」

「正是!」

「張士誠儘管名義上降我皇元,其實貌合神離,骨子裡還是一個賊!主公,您想調他?……,誠然,他鄰近朱元璋。若他肯動,朱元璋的威脅就會減輕許多,但是主公,以臣看來,他卻不見得會聽從咱的軍令吧?」

「他固然與我皇元貌合神離,但他與朱元璋的仇更大!他的弟弟九六是怎麼死的?在金陵死的!給他個承諾,若他肯出軍,待老夫奪回濟寧、擊退益都賊軍後,便從河南出軍,助其消滅朱元璋!」

「士誠雖說無智,但恕臣直言,主公您的這一個許願,未免有些?」

李惟馨後半句的話不說出來,察罕也知道他的意思,哈哈一笑,替他補充,說道:「未免『水中花』、『井中月』?」

李惟馨點了點頭。

「再承諾給他,老夫還會幫他在朝廷里請賞,多給他些實權。」

張士誠治下,有不少城池原本都是忠誠蒙元的。比如無錫莫天賜,綽號「莫老虎」的那個,方從哲的父親現今就在此人的手下做謀士,也稱得上兵強馬壯。張士誠先後攻打了好幾次都沒能占著多大便宜,要不是他降了蒙元,得了一個太尉的頭銜,恐怕至今雙方都還在交戰中。

相比許諾協助消滅朱元璋,察罕的這個許願倒是更實際得多,最起碼更有利其瓦解、掌握地盤裡的半獨立勢力。

不過,李惟馨還是連連搖頭。他說道:「且不說朝廷會否答應,就算答應了,臣以為這個甜頭也還是不夠大。」

「哈哈。老夫也不是一定要他出軍。士誠為人,優柔寡斷。老夫敢斷定,只要這兩個許諾送到他的面前,他定然會見獵心喜,即使不肯出軍,也會猶豫不決很長時間。老夫想要的,就是他的這一個『猶豫不決』。」

「什麼意思?」

「只要他『猶豫不決』了,稍有風吹草動,就必會影響到金陵。影響到金陵,就必會拖延朱元璋出軍的速度。只要能把朱元璋出軍的速度拖延下來,我軍就好辦了。」

「怎麼好辦?」

「方從哲早就去了金陵,為何直到此時朱元璋才有異動?說明朱元璋也是剛下的決心,本來他所抱的態度必為觀望。那麼,又為何他早不下決心、晚不下決心,偏偏現在下了決心?唯一的答案,不外乎是因見鄧賊攻陷了巨野,以為有機可趁。所以說,只要張士誠能稍微拖延一下他的出軍速度,然後我軍在此期間,不需多,只需要漂漂亮亮地打一個勝仗出來!他十有八九就會龜縮回去!」

「主公怎能如此斷定?」

「就從他數次卑辭厚幣,老夫就能如此斷定。」

朱元璋為什麼卑辭厚幣?當然是因為深深忌憚察罕。察罕威名天下誰人不知?有道是「虎死威不倒」,更何況察罕還沒到那一步呢?只要他能趁張士誠拖延朱元璋的時候抓住戰機,爭取快速地取得一個勝利,還真別說,朱元璋還真的有可能就會改變主意,撤軍退出參戰。

「去說張士誠,原來只是為了給我軍爭取一點尋找戰機的時間!」李惟馨恍然大悟,由衷讚佩,說道,「主公高明!是在高明!」

的確高明。幾句話間,就把張士誠、朱元璋兩人的心態分析得清清楚楚;並且「因人制宜」,制定出了一套完全可行的方案。如果執行得當,那就是不需添加一兵一卒,便可以敗一路強敵,退一路強敵。

察罕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道:「然也。別說士誠為賊,而且優柔,不可與謀大事,只可稍稍借力罷了;便是再可靠的盟友,咱們也不能把身家性命悉數託付與之。豈不聞『人求菩薩,菩薩求誰』?」

「人求菩薩,菩薩求誰」是一個佛家的典故。

本來,菩薩是人禮拜的對象;但是菩薩卻也挂念珠、合什念佛,那菩薩又念的是誰呢?念的也是她本人。因為「求人不如求己」。

求人,總不可靠。只有求己,才能一切皆在掌握中。沙場上刀槍無眼,成或敗牽涉身家性命,自然不能全憑藉外力,去仰仗別人。即使己方力有不逮,不得不尋找盟友,但也至多可用些「智計」,絕不可「依靠」。

特別是對察罕這樣的絕世梟雄來說,更是如此。

……

「察罕有大都駐軍相助,我棣州的戰事實不容樂觀。主公,不知您對此有何對策?」

「先生以為呢?」

「臣有兩策。」

「說來聽聽。」

「或者把陳猱頭部也調去棣州;或者,……」

陳猱頭才從東南沿海到益都不久,在王國毅等馳援棣州後,他已可算是益都最後的預備隊了。鄧舍神色不動,仍舊負手觀看地圖,頭也不回地問道:「或者怎樣?」

洪繼勛目光灼灼,目不轉睛地看著鄧舍的後背,輕輕地吐出了六個字:「或者攻取遼西。」

「攻取遼西?」鄧舍霍然轉身,「先生是想?」

「在李鄴連續不斷地攻擊與騷擾下,遼西世家寶早已奄奄一息,擊敗他不是問題。只要打下遼西,便等同打開了從海東進軍大都的道路。大都的駐軍只有數千,還不到萬人,面臨如此的形勢,難道還敢取我棣州?」

以前鄧舍之所以不肯攻取遼西,是為了「韜光養晦」,是因為不想過度地刺激大都,以免蒙元皇帝命令察罕、孛羅全力來戰。而今,一方面已經與察罕徹底撕破了臉,棣州一戰,事關你死我活,早已再無韜養的必要;另一方面孛羅新敗之下,翻身尚且不易,也定然沒有功夫去管大都。

取遼西,正當時也。

洪繼勛侃侃而談,說道:「戰事發展至今,數千里的北國土地上,幾乎無處不有戰火。主公,自永平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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