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三十章 職責

岸邊的河南軍已經列好了陣勢。畢竟是百戰強軍,方米罕等的突然出現儘管引起了他們的一時慌亂,但鎮定下來之後,進退有據、有條不紊。

此次來援濟寧路的河南軍,是乃由鎮守汴梁的主將李景昌親率,他帶了主力現在巨野城內,受王保保的親自指揮。分來山陽湖、濟州沿線的這部分河南軍馬,主將名叫察罕不花,是李景昌的副將。

察罕不花現如今便在湖西岸的大營之內,應該是正在應付胡忠的佯攻。

而放出在外、此時正負責岸邊防禦的指揮官則又是察罕不花麾下的一員驍將,名喚馮脫音,身高七尺,壯勇魁雄,善用兩面刃,長有丈余,號稱「陌刀」,重近二十斤。當他揮舞開來,當真是虎虎生風,擋者立斃。

「陌刀」是唐時的兵器,自唐之後,由宋至元,已經罕見有人使用。其漸漸銷聲匿跡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陌刀對使用者的要求較高,不能個子低,要力大雄沉,膽色還需要足夠壯;一個是斧鉞等兵器被大量的使用。斧鉞之類,能取到類似陌刀的效果,但製造此類兵器的方法卻相比較為簡單。就如馬槊和槍的對比。製作一桿槊需要好久的周期,而製作一桿槍卻就簡單得多,當然便是用槍的佔據主流。所以陌刀越來越稀少。

馮脫音卻是因有家傳。其祖上在唐時便是陌刀手,有家傳的技藝流傳後世。故此,他選擇了使用陌刀。大凡「將種」,也就是將門子弟,多數都有祖傳的戰場殺人術,和平時代保家衛國,用刀槍拼出富貴,遇到戰亂,也往往較之尋常百姓更能揚名立萬。這馮脫音就是「將種」的典型。

察罕軍中有個綽號送給他,稱其為「雙刀將」。因他除了陌刀,每次出戰,還總會佩戴一柄環刀。遠擊則用陌刀,近戰則用環刀。長短相配,所向披靡。

對這些情況,方米罕和楊四皆一清二楚。楊四挺槍搶灘,馮脫音執刀布陣。勇將對勇將,強軍對強軍。一場血戰已然爆發,就在這湖水西岸。

河南軍放置在岸邊的軍隊其實並不太多,弓箭手、火銃手、長槍手、刀斧手等等加在一起,也不過七八百人,一個上千戶的規模。

益都軍這次前來有四百多人,兵力對比一比二,且益都軍俱為沙場老卒、善戰的精銳,要說起來,這個比例不算太過懸殊。但是擋不住河南軍有地利。臨湖射箭、放槍,益都軍還沒等上岸,就已經傷亡二三十人。

搶灘作戰,素來都是攻擊一方傷亡極大的。

往往一百人搶灘,到戰事結束,傷亡至少也得在三四成左右,甚至更多。這還是在不一定碰見對方精銳的形勢下。

可見方米罕、楊四諸人所面臨的壓力有多大。要不然,楊萬虎也不會令漁船在送了他們近岸後便就轉還。當此之時,欲想得勝,就不能用希望來鼓勵士卒,而應用恐懼來鼓勵他們。這卻是與深入敵人腹地的趙過、柳三郎等所採取的用來激勵士卒之辦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楊四左執盾,右挾槍,擋住如雨的箭矢,就像是一頭逆水而上的蛟龍,衝出了水面,頭一個登至岸上。

早就等待多時的河南軍長槍手從弓箭手後邊轉出,列隊迎上。在他們的後邊是蓄勢待發的刀斧手。弓箭手、火銃手調整位置,退至刀斧手之後。

馮脫音遇戰有個特點,那就是每戰必為隊首。他遠遠看見了楊四,大呼小叫,提起長刀,飛奔前去,想要與之廝殺。但這個時候,益都軍已經有不少相繼從湖中衝上岸來,擋在了他的前路之上。

陌刀用法,首重「劈、砍」。要的就是那一種一無無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悍烈氣勢。馮脫音將陌刀高高舉起,腳不停步,驀然大叫一聲:「喝!」手起刀落,把衝到他面前的一個益都士卒砍翻在地。

刀刃極其銳利,直從那士卒的左肩膀砍入,從右邊腰間砍出,把整個人連盔帶甲,剖成了兩半。內臟散亂一地,鮮血噴出,濺了馮脫音滿頭一臉。他確實驍悍,任面上血水流下,擦也不擦一下,又是大叫一聲:「喝!」長刀橫卷,將第二個撲上來的益都士卒一樣地砍為兩半。只不過,這個兩半,是從腰間砍斷的。儘管先後已有兩個益都士卒慘死,但後繼者仍然拚死奮身。「前仆後繼。」短短片刻功夫,相繼三四士卒死在陌刀之下。

馮脫音「一步殺一人」,渾身上下都被血水浸透,勇氣彌厲,殺得性起,索性反手拽掉了兜鍪,散開頭髮,獰笑不已。月光下,湖水邊,兩軍亂戰,他橫衝直撞其間,手下無一人之將,簡直恍如從地獄中出來的惡鬼。

戰至此時,益都士卒多數都已出水。方米罕、陳細普二人也登陸上岸。

他們注意到了馮脫音的勇銳,雖然已有先期登岸的兩個小隊士卒先後把他圍住了,但丈余長的陌刀揮開,根本沒人能近其身前,眼看就快要支撐不住。若是被馮脫音闖出,很有可能憑他一人之力就會給益都士卒帶來極大的損害。

方米罕沉聲說道:「『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賊將如此勇悍,必須先斬。陳細普,帶幾個人,去把他殺了。」

若論勇悍,陳細普不及楊四,但是楊四有「先登攻堅」之責,如果調楊四去戰馮脫音,無論勝負,都不利益都軍快速地佔領岸邊。

所以,方米罕決定用本部的「中駟」迎敵之「上駟」,而用本部的「上駟」迎敵之「中駟」。他了解楊四的性子,為防止其主動去戰馮脫音,並命親兵立刻趕去傳令,叫楊四隻管沖敵堅陣,嚴禁轉去邀斗馮脫音。

處理完此事,方米罕在盾牌的遮掩下,略微退了幾步,半蹲著身子,抬起頭,觀看戰場。益都軍卒已和河南軍的長槍手交上了戰,因敵我兩軍都比較聚集,所以戰線拉得並不是很長,只有百十步。喊殺震天。

敵我膠著。河南軍的弓箭手、火銃手因怕傷著自己人,無法就近放射,只好對準了水、岸相接處,連續不斷地施放矢、彈。

益都軍的士卒還有少部分沒能出水,接連有人中箭。然而,只要是沒有被傷著要害,每個軍卒都是悍不畏死,仍舊鼓勇前行。

登上岸邊,顧不上休息,接著就奔赴戰場。從岸邊到交戰處,還有一段距離,仍舊處在箭、彈的打擊範圍內。很多人在奔跑的途中又連連中箭,不過眨眼功夫,只方米罕目見,就看到四五個人栽倒在地。有的是面目中創,有的是腿腳挨箭。撐得住的,為不致影響士氣,咬著牙,默不出聲。可是像面門中創的,實在疼痛難忍,忍無可忍,發出慘叫呻吟。

夜空瓦藍,明月一彎。

皎潔的月光灑落下來,給湖水和岸上的林木披上了一層如夢如幻的外衣。「月明星稀」。夜空中,除了明月,只有寥寥的幾顆星辰懸掛天邊。一閃一閃地眨著眼,像是好奇地在看這場人間廝殺。高處不勝寒,歷經千萬年的歲月滄桑,它們卻又像是無動於衷,純粹冷眼觀瞧。

月色、星光。湖水、林木。

楊四側身避開從右側刺來的一柄長槍,甩動左手盾牌,猛地砸在那槍手臉上。只聽得一聲脆響,卻是砸斷了那槍手的鼻骨。這個士卒吃痛下,下意識丟掉了長槍,捂住臉,痛呼不止。楊四放聲大笑,邁步上前,右手握住槍身,槍頭向下,槍柄朝上,狠狠捅入了他的肩胛骨內。

乾淨利索地殺了一人。他更不回頭,只是叫道:「取人頭!」

在他的身後,跟了有兩個的親兵。這兩人有兩個職責,一個是掩護楊四的背後與側翼,一個是附帶負責取被楊四殺死之人的頭顱。

一人應聲而出,快跑過去,俯下身,一腳踩在那死去河南士卒的胸前,一手拽住他的髮髻,把那死不瞑目的人頭微微提起,長刀淺淺地插在地上,推刃切過。隨著鮮血湧出,一個人頭被輕鬆砍下。

然後,這親兵將之綁在腰邊,繼續隨著楊四往前奔殺。

後邊有人疾奔近前,高聲叫道:「將軍令:命令楊四向前殺敵。無有軍令,嚴禁後退一步,更嚴禁與敵勇將私鬥。」

楊四嘿然,扭頭瞥了一眼馮脫音的方向,恰好看到馮脫音一刀下去,連砍死了兩個益都士卒。他惡狠狠地啐了口,道:「且讓他得意。」轉回首,盾牌上舉,擋住對面一人砍過來的長斧,順勢把長槍刺出,深入其腹。

他卻不就拔槍,而是又將槍頭在那人的腹內攪了一攪,及抽出時,一截腸子被跟著帶了出來。那敵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開膛破肚,又驚又駭,又是大痛,慘叫之聲,直欲驚天動地,抱住肚子,跪倒在地。

「取人頭!」

楊四身後親兵,再又奔過去,一樣施為,不等這個敵卒死掉,也懶得給他補上一刀,便這麼活生生又將此人的腦袋切下。砍頭砍得多了,動作就很熟練,絲毫不拖泥帶水,行雲流水也似。

戰沒有半個時辰,這兩個親兵的腰上,已各有兩三個腦袋。人的腰圍就那麼大,若是殺人太多,腦袋拴不下怎麼辦?不要緊,楊四也有辦法。到那時,就不要人頭,只要鼻子了。

楊四這邊所向無前,看似大佔上風。但就總體的戰線來講,益都士卒並沒有佔多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