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二十九章 搶灘

有了楊萬虎答應遣人做先鋒,李和尚的動作很麻利。

果然如他所說,一天內就把船隻徵集足夠,並通過信使從胡忠那裡得來准信,約好了過湖搶灘的時間。

次日入夜,剛入兩更,方米罕、楊四領帶四百多挑好的敢死之士,皆把盔甲染成黑色,排成兩列長隊,悄無聲息地出了大營,來到湖邊。

這天晚上的月色很好,映照得湖面澄澈流轉。挨著湖岸,密密麻麻停泊了數十艘的漁船,每條船上皆有兩個水手,大部分都是原本的漁夫。

這些漁夫有老有少,一個相同點,都很健壯。有些人赤著膀子,月光照在他們的身上,泛出古銅的色澤。更有年齡稍大點的,因為常年打漁,和湖水打交道太多了,故此乃至露出在外的皮膚上儘是水銹。此時此刻,所有的人皆鴉雀無聲,只是默默地站立在船上,見方米罕等人來到,膽大的偷眼打量,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但從其眼睛中可看出明顯的畏縮。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秀才遇到兵,有理尚且說不清;何況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呢?尤其在亂世年間,當兵的更是耀武揚威。別看放在戰場上,或許只是個送死的小卒,但歸入民間,卻不異惡狼猛虎。

雖然說,海東的軍紀很嚴格,但山陽湖歸屬濟寧路,卻是以前從沒接觸過海東的軍馬。只是聽說現在來的這支軍隊與早先的田豐、王士誠是一家人。田、王二人所部的軍紀都很夠嗆,由此類比開來,這些人都覺得海東軍大約也是相差不大,好也好不到哪兒去的。

有了這層心思,又怎會不畏縮?

方米罕、楊四早見慣了這種眼神,且在不久前,楊四還沒從軍,恐怕他看到當兵的,也是這種眼神,對這些人的想法自然心知肚明。但因戰情急迫,他兩個人卻是都沒心思去為些水手們開解疑懼。權當沒看見。

楊萬虎親送他們至岸邊,兩下臨別,說道:「你們今夜且去。本將已和李和尚定下,另有一千軍隊在兩個時辰後便能來到岸邊等候。只要見到你們得手的訊號,至多一個時辰,就可渡到彼岸,支援補充你們。」

「是。請將軍放心,末將等此去,不成功,便成仁。」

楊萬虎熟視方、楊,伸出手來,在他們的肩膀猛地拍了幾下。吩咐左右,道:「取酒來。」斟滿碗中,親手遞給方米罕和楊四,道,「你們若是勝了,這碗酒便就算是給你們送行,並提前慶功;你們若是敗了,這碗酒也就算是給你們送行,來日九泉相見,也不枉了咱同袍一場、親戚一回。」

方米罕、楊四凜然挺胸,接過酒碗,一飲而盡,也不還給楊萬虎,齊齊抬手,將之摔碎在地,異口同聲,方米罕行禮說道:「多謝將軍賜酒!」楊四慨然說道:「絕不會給叔叔丟臉!」他是楊萬虎的族侄。

兩人的話混在一處,在安靜的夜中傳出甚遠。楊萬虎道:「請上船。」

他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是方、楊失利,也就不用活著回來了。兩人都不是傻子,誰會聽不出來?對視一眼,再給楊萬虎行個禮,自大步轉身而去,各帶一隊,有條不紊地分別登船。

待其遠去,船隻散開,都消失在了蘆葦、蒿蓬中,楊萬虎兀自立在岸邊未走,有親兵說道:「將軍,您說方將軍和小楊將軍能搶灘登陸成功么?」

楊萬虎沒理他,好一會兒,哼了聲,說道:「八千人裡邊選出來的這四百多人,如果再不能獲勝,這仗也沒必要打了。老子帶著腦袋去益都,任主公發落。」

「是,是。後續的千人裡邊,有李將軍的八百人,還有咱軍的兩百人。將軍,時辰差不多了,請回營集結部隊,與李將軍會合吧?」

「遣人去告訴李和尚,我部先鋒已走。請他快點把用來二批渡湖的船調過來吧。」

漁船都不大,一艘漁船再擠著坐最多也就是能坐十幾二十個人,方米罕、楊四部因是搶灘,還不能坐得太擠,總共用了四十多艘船。再運千人,至少又需要五六十艘漁船,上百艘船若是停在一處,運轉不便。故此,用來二批運輸的船隻都還停在別處。聞楊萬虎軍令,有信使急去傳訊。

月籠碧水,湖光靈動。湖中有個小島,臨水儘是柳樹。遠遠地望去,這夜晚的山陽湖,月色如紗,水光山色,非常可愛。

楊萬虎看得多時,轉身欲去,忽然間聽到一陣鴨鳴,微微頓步,又回身遠望,看見在湖水深處,大約是受到了經過船隻的驚擾,有數只野鴨飛起。相隔甚遠,而那幾隻飛在半空的野鴨竟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楊萬虎仰頭,瞧了瞧夜空,暗中嘆氣,想道:「月色太亮了。雖然湖中很多的地方都有蘆葦和蒿蓬,但對岸的韃子為防我軍夜渡,據說早就把西岸的水草清理一空。也不知方米罕和楊四能否順利潛渡登陸?」

現在想這些已經太晚,而且對岸的形勢也確實不容楊萬虎和李和尚再拖延。「罷了,便是多損傷些軍卒而已。」哪怕方、楊及那四百多人悉數戰死,只要能奪下湖灘、登上對岸,也都是值得的。

楊萬虎不再多想,把披風往後一撩,迎著暖暖的夜風,離開了岸邊,徑回營內,繼續為二批渡河做準備。

卻說湖上,數十艘漁船散而不亂,星星點點,迎風破浪,先是在一人多高的蘆葦叢中穿行,繼而至水深處,毫無遮蔽,就放下風帆,以減小目標,全用木漿來划行。方米罕坐的船行在最前,楊四則隨在側翼。

這四百餘人都是老卒,作戰經驗豐富,知道臨戰前保持體力的重要性,沒有人亂動,也很少人說話,都盤腿坐在艙中或者甲板上。原先在岸上時,風很暖,這會兒了到了湖水深處,漸變清涼,吹拂著他們的鎧甲與頭巾,不時發出一點輕響。人人皆面向西岸,神情肅穆,目注前方。

方米罕坐在船頭,不聲不響,除了偶爾扭頭往左右以及後邊看一下之外,幾乎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自從上回因為郭從龍的事兒被鄧舍處罰過後,他年齡雖小,性子卻是越來越能沉得住氣了。

沒有挫折,不會成熟。不經磨礪,難成美玉。這個從軍時只是把能吃肉當作最高追求的年輕人,現如今已經有了更多的想法。

坐在他身邊有一人,面黑威武,腰佩環刀,不是別人,正是佟生開的同學陳細普,陳牌子的弟弟。

他和佟生開同時畢業,被分來了方米罕的營中。因為他受過較為系統的軍事訓練,且是陳牌子的弟弟,所以很快就成為了方米罕的得力助手。這一回搶灘作戰,事非尋常,方米罕也把他帶在了身邊。

「將軍你看。」

陳細普手指遠處。

起伏的湖水盡頭,一道黑線隱現。不知不覺間,他們已過了湖中小島,距離岸邊越來越近了。方米罕點了點頭。

陳細普接到暗示,站起身來,舉起一面小旗,往前後左右揮動了兩下。

船上都沒打火把,為了能讓別的船上之人看清楚旗語,小旗是用紅布做成。在這樣的月色湖中,若從遠處望去,這小旗就像是一小團在水面上跳動的火焰。每個船上都有專門的士卒負責時刻注意旗艦,轉傳命令。

隨著小旗的揮動,沉默許久的各條船隻,微微出現了點動靜。

有的船上,士卒走到水手的旁邊,低聲催促加快速度;而有的船上,士卒卻命令水手漸緩航速。沒用多長時間,幾十艘船已把隊形重新調整一遍。

楊四肩負有首登的重任,從側翼轉移到了最前方;方米罕是主將,不能太早加入戰場,他的坐船則便就稍微後移,處在了船隊的中間。在他們兩人船隻移動中間,有個短暫交錯的時候。方米罕手執長矛,緩緩起身,向著楊四微微頷首。楊四也一樣挺立船頭,呲牙一笑,舉了舉盾牌。

此時無聲勝有聲。

方米罕想給楊四的話,不用開口楊四也知道。楊四做出的回答,不用多說方米罕也知道。

「將軍?」

「出營前,已有軍令。凡百戶戰死者,副職替之。副百戶戰死者,第一隊十夫長替之;第一隊十夫長戰死者,第二隊十夫長替之。以此類推。若十夫長以上悉數陣亡,皆由士卒中軍銜最高者替之,若亦戰死,也按前例類推。老陳,你把這個軍令用旗語再給將士們命令一遍。」

陳細普接令,嚴肅揮旗。

遠遠的前方,黑線逐漸清晰,湖西岸出現眼前。

連同湖岸一同出現的,還有東一簇、西一簇升起來的很多火堆。火勢熊熊,映亮湖面里許。在火堆與火堆的之間,另外還有一條條的火蛇來回移動。這些火堆,都是河南軍燃起,用來照亮湖面的;至若火蛇,則就是岸邊駐軍的巡防了。因為所有的漁船也都被染成了黑色,兼且距離還較遠,沒入火光的範圍,因此河南軍的巡防似乎還沒有發現他們。

雖然沒有發現,但是其實也和發現差不多。

儘管火光照耀的範圍只有里許,但是在火光照耀之外,河南軍早就布置下了重重的障礙。因已較近岸邊,所以水也較淺,河南軍埋下了極多的木柵、大樹之類,還用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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