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二十一章 濟州

益都城內,鄧舍正在書房中,臨對窗下,執卷讀書:「駕六龍,乘風而行。行四海,路下之八邦。歷登高山臨溪谷,乘雲而行。行四海外,東到泰山。仙人玉女,下來翱遊。」洪繼勛、吳鶴年、河光秀等陪侍在側。河光秀不學無術,聽的莫名其妙,低聲問吳鶴年:「主公在讀什麼?」

吳鶴年答道:「曹操的《氣出唱》。」

曹操的這首詩,鄧舍初來益都時,楊行建曾在王士城面前吟過。鄧舍對這首詩也是非常的喜歡,常常讀誦。

「七出唱?」河光秀恍然大悟,瞭然地點了點頭,心中想道,「七出唱。顧名思義,料來是有七齣戲唱了。不知主公讀的是第幾齣了?真沒想到,曹操居然也是個寫戲的行家,一出手就是七齣戲。了不起,實在了不起。」

聽見了他兩人的竊竊私語,鄧舍放下書卷,微笑與諸人說道:「漢末三國,群雄輩出。曹操曾與劉備煮酒論英雄,說淮南袁術,是為冢中枯骨;河北袁紹好謀無斷;劉景升虛名無實,孫伯符藉父之名;益州劉璋,守門之犬。如張綉、張魯、韓遂輩,更不過是碌碌小人,不足掛齒。而得出結論:『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諸公,你們以為他此話可對否?」

吳鶴年答道:「兩袁、二劉、張綉、張魯、韓遂等輩,固然庸碌小人。孫策早死,孫權相繼,孫氏三代稱雄江東,卻也是足稱英雄。」

「如此,龜齡是以為曹操、劉備、孫權三家皆可稱為英雄了?」

「正是。」

鄧舍笑了一笑,問洪繼勛,說道:「先生之見呢?」

「得天下易,守業難。孫策性急,非穩重之才,或不足以稱為英雄,但是孫權承父兄之餘烈,畫江自治,抗衡曹、劉,此非真英雄不可為之。以臣之見,漢末三國的英雄,不是曹劉、而是曹、孫。」

「噢?先生以為劉備難稱英雄?」

「東吳先有周瑜,後有陸遜,曹魏更是名將輩出,而劉備得人,唯一諸葛亮耳。關羽死,劉備擊東吳,舍船就步,樹柵連營七百餘里,魏主曹丕聞,言『苞原隰險阻而為軍者為敵所擒,此兵忌也。』是劉備不知兵。繼而,果有火燒連營之禍,兵敗退入白帝城。劉備,久經患難不改壯志,論其心志之堅,或許可稱一聲豪傑之士,但較之曹、孫,卻是難稱英雄。」

河光秀瞪大了眼,雖然說半句也聽不懂,不過曹操、孫權、劉備的名字他倒是知道的,隱約猜出了洪繼勛的意思,忙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劉備的江山,——哭來的。要說英雄好漢,洪公說的不錯,劉備當然算不上。哪兒有好漢動輒啼哭?請問主公,您以為三國英雄,當數是誰呢?」

「孫、劉各擅勝場,可稱一時之秀。若論英雄,唯獨曹公而已。曹公文才武略,『外定武功,內興文學』,挾天子以令諸侯。剪除群雄,威震華夏。何止是三國英雄,遍數古今,能如他一樣的人物也是少之又少。」

鄧舍的著眼點和吳鶴年、洪繼勛皆不相同,他稱讚曹操,既武功無敵天下,而且文學四海揚名,文武兼修,實在是帝王中極其罕見的一位。這倒是暗扣了他剛才朗讀曹操《氣出唱》詩篇的意思,猶自意猶未盡,他把書中的詩卷翻過幾頁,找到《蒿里行》的位置,又放聲吟誦:「『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生在亂世,以救天下百姓出水火之中為己任,曹操之志,不愧英雄!」

忙中偷閑,主臣對答,評點了一番三國英雄。

鄧舍說完了,幾人相對一笑。

洪繼勛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上午接到泰安的捷報,慶千興已得兗州。趙右丞提議,我軍不如趁此大勝,乾脆把濟州也一舉攻克,免得等王保保軍馬調度完畢,再來反撲。……,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一如慣例,鄧舍不肯先把打算說出,輕輕地把詩卷放在案上,轉回椅中坐下,反問洪繼勛,說道:「先生是什麼意思?」

洪繼勛摺扇輕拍,道:「濟州北鄰東平湖、南接山陽湖,是進出濟寧的必經之地。而且如果想從兗州下濟寧,也只有這一條道路可走。只要打下濟州,便等同打開了濟寧路的大門。我軍便算是徹底立在了可進可退、能攻能守的不敗之地。趙左丞的提議,從地理、兵法而言,確實很對。」

「先生同意阿過的意見?」

洪繼勛緩緩搖頭,說道:「臣適才的分析,只是從地理、兵法上來分析。換而言之,只是從眼前來做分析。長遠來看,臣卻以為,打濟寧、不如暫時不打濟寧。」

「此話怎講?」

「過了濟州,就是巨野。兩地相隔不足百里。並且,濟州河正好是從濟州城中橫穿而過。也就是說,我軍如果攻陷了濟州,就會出現兩個麻煩。」

「哪兩個麻煩?」

「其一,據情報而言,到目前為止,巨野已經屯駐了一萬多的察罕援軍,且還有一萬多人正兼程趕去。我軍打下濟州,看似佔據了有利位置,可要想再進一步,卻就必須要面對總計三萬的察罕援軍。壓力太大。

「其二,濟州城中及兩側又有濟州河,不利大軍行動。想那三萬的敵軍近在咫尺,與濟州相距不過百里,就算我軍決意再進一步,可王保保又怎麼會輕易容我大軍過河?而若是只從濟州出軍,濟州的城門能有多大?地形太過狹窄,又太容易受到狙擊。這是對我軍不利的兩個方面。」

鄧舍不動聲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問道:「然則,如先生所說,是不同意趙左丞的意見了?」

「卻也不是。」

「又不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先生的意思到底為何?」

「以臣之見,濟州還是要打的。只是並非真打。」

「並非真打?」

「上策莫過明攻濟州,暗取巨野。」

「如何明攻?怎麼暗取?」

「遣慶千興引軍,做出浩大的聲勢,表面上猛攻濟州,把王保保的視線盡數吸引在此。濟州一地,關係到整個濟寧路的安危,王保保肯定不會不去救援。只要他派出主力前去馳援,這『明攻濟州』就算告成。

「而同一時間,令趙左丞率領泰安軍,不去濟州,而去汶上。經由汶上向西,悄悄渡過濟州河,橫插入濟寧路的北部,至巨野附近。只等王保保主力派出,便猛攻直取!滅其精銳、耗其實力為先,而克敵取城為下。」

用慶千興攻濟州,調王保保馳援,隨後令趙過插入敵後,決戰巨野。只要巨野一克,濟州不戰自下。甚至,不止濟州不戰自下,因為元軍主力盡失,整個的濟寧路也會是不戰自下。這便是洪繼勛所謂的「長遠之計」。

吳鶴年失色而起,說道:「令趙左丞引孤軍橫入敵後?巨野上臨東平路、左臨濮州、下臨曹州,一旦有事,則三地皆可支援。而且,先生剛才也說了,巨野距離濟州也只是有百里之遙,王保保隨時都可以回師。一個不小心,就是四面受敵的局面。而因又有濟州河與濟州相隔,如果趙左丞真的被包圍住,即使慶千興、泰安軍隊想去馳援,也是無路可走!

「先生此計,太也行險!是想要陷趙左丞於絕地么?還是想要陷我萬餘主力於死境呢?」

洪繼勛曬然,說道:「決戰疆場,豈有萬全之道?沒有風險,又怎有奇功?誠然,巨野深處敵人的腹地,鄰近一路兩州,稍有不慎,就會陷入四面受敵的險境。但是,首先我軍已經佔據了汶上,汶上屬東平路,只要屯駐足夠的人馬,便足以替趙左丞擋住東平路的元軍;其次,慶千興部猛攻濟州,若是王保保回師馳援巨野,則他們便大可繞過濟州,趁機過河,尾隨追擊。有此兩個後手,足可保趙左丞退路無虞。即便攻取巨野的戰事不很順利,也是完全能夠從容撤退。吳大人,何必大驚小怪?」

有汶上和慶千興作為兩個支點,就算趙過師出無功,也是完全可以做到安全撤走。吳鶴年連連搖頭,只是說道:「太險,太險!」

洪繼勛懶得多理會他,問鄧舍,說道:「主公以為如何?」

鄧舍沉吟不語,命隨從展開地圖,細細觀看,說道:「容我三思。」

吳鶴年所言不差,洪繼勛的這條計策確實很險。如果成功,確實是王保保主力盡失不假;但若是失敗,可就是換成益都主力盡失。一旦主力盡失,便就等若益都的這次攻取濟寧之戰宣告失敗。不能不三思斟酌。

「察罕用兵晉冀、關內,孛羅帖木兒能否獲勝、又或能堅持到何時,殊為可知。如果察罕速勝,而我軍還沒能奪下濟寧,必然前功盡棄。臣自知,此計確有些行險,可是非常之時、唯有用非常之謀。主公何必猶豫?」

「先生所言甚是。」

「我軍要想在察罕與孛羅分出勝負前,迅速地攻下濟寧路,除了儘快與王保保決戰之外,並無二途。而若是與王保保決戰,兗州、濟州一帶,河網交錯,不利布陣;汶上附近,多有山丘,也不利騎兵馳騁。最合適的地點,只有巨野。巨野周邊方圓數百里,一馬平川,都是平原。濟寧路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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