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十六章 變計

看鄧舍雖與洪繼勛等人說話表現得信心十足,其實他內心中,也還是有些忐忑。軍報上說,王保保已至巨野。王保保何許人也?儘管他現在的名聲還不是太顯,但在後世,鄧舍對他可早就是久聞大名了。

洪繼勛適才提起了朱元璋,通過朱元璋常用兵的手法來對朱元璋的性格脾氣做了一個分析。鄧舍在後世時,曾經聽說過一個有關朱元璋、王保保、李思齊的故事。故事很短,也很簡單,但很鮮明地表現出了這三個人不同的性格特點。

說是李思齊投降朱元璋後,王保保退去漠北。朱元璋遣派李思齊為使者,去見王保保。兩人見面,言談甚歡。李思齊後辭別回程,王保保派了一隊騎士,把他們送到邊界,說道:「總兵有旨,想請您留下點東西以作遺念。」李思齊是使者,沒帶什麼東西,說:「我為公差原來,無以留贈。」那騎士又說道:「請留一臂。」李思齊知不可免,斷一臂與之,還京而死。

朱元璋的借刀殺人,王保保的快意恩仇,包括李思齊見不可免、便斷臂與之的狠辣,皆躍然紙上。因為這個故事太具有傳奇性了,所以鄧舍牢記不忘。王保保這個人,見李思齊了以禮待之,臨別送行索要一臂。朱元璋贊其為「天下奇男子」,只從此事也可看出,「奇男子」他當之無愧。行事出人意料。把他的行事風格放在戰場上,會不會也總是出人意料?

殊難預料。

但是,難以預料歸難以預料,鄧舍畢竟為海東主公,在臣子們面前卻需得保持自信。與洪繼勛等議論軍事,直說到入夜,諸人方才拜辭。送走群臣,鄧舍留在書房中,一個人觀看地圖,推演前線的戰事,徹夜未眠。

次日一早,有軍報送來。

細作探知,大約是奉了王保保的調令,河南的察罕軍馬中有一部開始向濟寧路方向運動,並又有濟寧路單州、濟州等各地的軍馬也逐漸開始有朝巨野一帶集結的態勢。如此,濟寧路的敵人就大致形成了兩條戰線。前線是兗州、巨野,以防守態勢為主;後邊是正在趕去的河南軍馬。可以預想,待河南的軍馬趕到,王保保十有八九,必會由防禦轉變為攻勢。

鄧舍與前線下達軍令,既定部署不變,短期內,仍然以圍兗州、調巨野一帶敵人馳援、從而打援為主,若敵人不動,則可改打援為攻城。總之,無論打援成功與否,務必要在河南的敵軍來到之前攻下兗州城。

打下兗州,就等同卡住了濟寧路的脖子。在未來可預見的激戰中,海東就能佔據較大的主動權。

另外,在遙控指揮濟寧戰事的同時,洪繼勛以棣州為誘餌、調敵來犯的計策也開始付之實施。一方面,姬宗周奉令出巡。另一方面,命陳猱頭、李蘭在東南沿海征了千餘民夫,扮作士卒,裝模作樣地向棣州陸續出發。

一邊是明攻,一邊是暗誘。明攻的對手是王保保,而暗誘的對象則是遠在臨汾的察罕帖木兒。以一人之力,對敵父子二人。經過連番血戰的磨練,鄧舍雖說有時也會不太自信,但該有膽略的時候他卻也絕不會猶豫。

如果說,鄧舍的膽略是勝則開疆拓土、敗則有可能退回海東,那麼他需要前線將士們做的,卻就是拋頭顱、灑熱血,勝則立下功勛、敗則戰死疆場。從濟寧送軍報到益都,一來一去需要兩天多,只這兩天的時間裡,戰局就又出現了變化。變化的導火索是封信,寫自慶千興,傳入兗州城。

慶千興既然身在前線,那麼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就比鄧舍還要清楚敵人的動態。自王保保去到巨野,濟寧路諸地的元軍就全部動了起來,接二連三地開至巨野、濟州沿線。慶千興認為,在這個時候,是需要對兗州做出一些恐嚇的動作了。不然,兗州城內的敵人看援軍持續來到,必定會士氣振奮。他們士氣振奮,反過來,海東軍馬也許就有可能士氣低落。在這個時候,給敵人一點恐嚇,也好能振奮一下本部的鬥志。

因此,他寫了一封信,令弓箭手射入城中。這其實也是攻城的慣計,「攻心計」,同樣的內容寫了數百封,一陣箭雨,悉數射入城內。守城有法,得敵人之信件,不可私留。需得全部呈交給最高指揮官。賀宗哲得信,展開觀看,見上邊沒寫幾行,大意寫道:

「以惴惴兗州五里之城,十里之郭,敝卒三千。焉能抵我十萬強軍?先順者賞,敵之者誅。不降則屠。」

口氣非常大。雖然話語不多,但是卻言簡意賅,幾句話便把敵我形勢分析得十分透徹,兗州只有兩三千的守卒,縱然有後方的援軍正在趕來,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怎能抵抗海東的十萬強軍?「不降則屠。」

特別是,賀宗哲看這封信的措辭覺得很眼熟。想了半晌,猛然想起,似乎年前察罕圍困泰安時,就是寫了這麼一封類似內容的信,同樣地射入城內,招降陳猱頭。現下里倒好,局勢反過來了,換了慶千興寫這封信。

賀宗哲幾乎可以肯定,這絕對是慶千興故意的,想以此來動搖他的軍心。

「城外紅賊布陣如何?」

「賊渠李和尚部已然來到,與慶千興、傅友德合軍一處,駐紮在城南。楊萬虎部駐紮在城北。總計賊軍一萬多,不到兩萬人。」

「巨野的消息如何?」

「小主公傳下軍令,命將軍死守城池,不得輕易出戰。單州等地的援軍正夜以繼日趕來巨野、濟州。此外,河南軍馬也有調動。目前,河南軍的前鋒已經快要入我濟寧境內。連帶單州軍,總計援軍兩萬餘人。如果再加上東平路等處可隨時調動的軍隊,此次來援我城的人馬約有三萬。」

泰安的海東軍馬總共也就三四萬人,而王保保調動的援軍就有三萬人。且王保保還有堅城可為依託。如果等到他的援軍趕到,兗州戰事的結果會是如何?不言而喻。所以,賀宗哲對慶千興的這封信也只是一笑了之。與左右說道:「此是為紅賊見我守城嚴密,無機可趁。故此虛言恫嚇耳。」

有人說道:「將軍所言甚是。現在唯一可慮者,是河南軍、單州軍,乃至東平軍的馳援暫時間卻還不能到位。紅賊不會看不出這個形勢,如果等我援軍來到,他們就沒戲唱了。所以,近日內,末將以為,賊軍定會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攻勢。我守軍連經兩次敗戰,先是失守濟陽,繼而在汶上中伏。軍中士氣確實低迷。若賊軍不計犧牲、猛攻猛打?」

賀宗哲曬然,不以為然地說道:「巨野便在我城後,小主公親臨前陣,對我守軍的士氣定有振奮。即使賊軍猛攻,守個七八日的城還是絕無問題。至多十日後,各地的援軍就會絡繹來到。待到那時,破賊易如反掌。」

說到這裡,他又神情複雜的自失一笑,意味深長地與諸將說道:「其實,要說實話,本將還真是巴不得賊軍能來攻我兗州城池一次!」

諸將皆面面相覷,不解其意。賀宗哲也沒再多做解釋,只是起身,負手踱入內室。諸將看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有些蒼涼。

王保保和賀宗哲打的主意都是堅守兗州、等待援軍。海東如想克敵制勝,首要一條,就不能讓元軍的如意算盤打響。便在賀宗哲與部屬商議的同時,慶千興、李和尚、傅友德等也在議事。甚至,城北的楊萬虎也來了。

一個帥帳之內,四員海東上將。

慶千興是總統領官,他高踞主位,下首兩側,左邊是李和尚與傅友德,右邊是楊萬虎。並及一些副萬戶、千戶以上的將校,滿滿堂堂,坐了有二十來人。皆全幅披掛。帳外的陽光透入,映照得他們身上鎧甲耀眼。

慶千興說道:「泰安方面的軍令,本來是令咱們在城外安營紮寨,最好能誘使一部分的韃子援軍來襲,先滅其援,繼而再陷其城。但是,王保保到底將門虎子,至今我軍圍城已有多日,一直不見他有遣派援軍來到。

「是『圍城打援』之計暫時已不可執行。根據線報,韃子的河南軍正急行軍趕來濟寧;東平方面的韃子也似有異動,有渡過濟州河、攻擊我汶上城的態勢。若汶上被奪,則我軍的側翼便就不安穩。若河南的韃子軍來到,則我軍攻陷兗州之事就勢必會成為泡影。形勢在變化,本將以為,我軍也應該隨之調整一下方略。今日召集諸位前來,便是為商議此事。」

李和尚、楊萬虎皆是為海東悍將,論資歷遠勝慶千興。雖然說,他們對慶千興的才幹也是很欽佩的,昔年雙城一戰,慶千興都能和鄧舍打一個不分勝負;而且慶千興為前線總統領官的委任也是鄧舍親自任命的,所以要他們遵從慶千興的軍令可以,但是若想使他們伏首貼耳地如同其下屬將校,卻也是萬萬不可能。因此,慶千興話音落地,他兩人都沒介面。

傅友德微微起身,問道:「將軍以為我軍該如何調整方略?」

「『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以兩鳥相比,兗州是一鳥,韃子的援軍是一鳥。既然韃子援軍不來,我軍打不成援,那麼便乾脆先將兗州攻克!只要能奪下兗州,縱使韃子的河南軍來到,我軍至少也可立不敗之地。」

「那泰安的軍令?」

「將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況且泰安耶?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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