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十五章 誘敵

方從哲獻策後,便就奉令自去,次日便就啟程,前往金陵去了。

且說當日,方從哲拜辭告退之後,鄧舍與洪繼勛等人接著說話。他問洪繼勛,說道:「中涵適才所獻之策,以先生看來,可有幾分成功的可能?」

洪繼勛也和鄧舍一樣,對方從哲的這個計策並不看好。他說道:「正如方從哲所言,吳國公並非庸主,不能把他看作是和張士誠一樣的人。臣雖對吳國公這個人不太了解,但是琢磨過他的用兵手法。觀其多次用兵,或者是與陳友諒交戰,或者是與張士誠對壘,無論是進攻、抑或防禦,似乎總有一個手法是他慣用的。」

鄧舍來了興趣,說道:「噢?總有一個手法是他慣用的?什麼手法?」

「吳國公總是喜歡在與敵決戰之前,先把敵人主力所在地的周邊全部剪除,去其羽翼。比如,今番我益都用兵濟寧,主公所採取的戰術是圍城打援。通過攻打寧陽、汶上等地,來調動兗州的元軍。攻敵必救,機動殲敵。而若是換了吳國公來做指揮,十有八九,他卻是會先把汶上、曲阜、寧陽等等這些兗州周邊的城池全部攻克,然後調集主力,猛攻兗州。

「主公用兵,擅奇襲、多計謀,若比作『奇』;則吳國公用兵,多堂堂之陣,穩紮穩進,可為『正』。臣雖對吳國公不了解,但是由此觀之,從他用兵的手法上卻也可以推斷出來,似乎此人的性格脾氣不好冒險。

「所以說,即便他有雄才大略,但是就憑他『穩重』的這一面,似乎應該就不會對方從哲的提議太感興趣。

「方從哲的提議看似對吳國公有利,『兩家分河南』,其實呢?要想施行方從哲此議,對吳國公來說,前提卻是需要先把陳友諒、張士誠的威脅置之不顧。目前,吳國公之根本在金陵,他的大敵不是察罕,不是河南,而是張士誠和陳友諒。若按方從哲此議行事,『本末倒置』,即為此也。

「當然了,吳國公和主公同為宋臣,有同殿稱臣之情,也許他會看在主公的面子上,不會明言拒絕方從哲。但是以臣猜測,甚有可能,他卻會拿出陳友諒與張士誠作為借口。總之,不會贊同方從哲此議。」

洪繼勛沒見過朱元璋,對朱元璋也不了解,但是就從朱元璋喜好的用兵手段上,他卻大膽地對朱元璋的性格和脾氣做出了一個推斷。並由此引出來,再又推斷朱元璋必會用陳友諒和張士誠為借口,委婉拒絕方從哲。

鄧舍聽了,低頭想了會兒,不由佩服,說道:「古人云:『見微知著。』先生能從吳國公擅長用兵的手段上,就推測出吳國公的性格。『見微知著』四個字,先生當之無愧。」

不管怎麼說,方從哲反正是派出去了,成或不成,至多半個多月內就可以有消息傳回。成了,自然最好;如果不成,也不會對益都攻取濟寧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鄧舍與洪繼勛等說了幾句話,岔開話題,問洪繼勛,說道:「先生既認為吳國公與我聯手的可能性不大,對眼前濟寧路的戰局,先生可有什麼看法么?」

「目前為止,我軍在濟寧路的攻勢還算順利。上午前線傳回軍報,說細作在巨野城中見到了王保保的旗幟。王保保是察罕帖木兒的義子。不到危急時刻,察罕帖木兒是絕不會派王保保去濟寧的。這說明了兩件事。」

「哪兩件事?」

「首先,說明李察罕已經認識到了濟寧戰局的危急程度,王保保去到巨野後,必會對前線重新做出部署。東平、乃至河南等地的察罕援軍沒準兒很快就會能集結完畢。也許,我軍將會在未來的數日內,就要受到元軍較大規模的反撲。換而言之,前線我軍順利的局勢,或者就將會要面臨一個轉折。如果頂住了元軍將至的反撲,濟寧路就算入主公囊中了。」

王保保親至濟寧,說明李察罕對濟寧路的戰事已經做出了反應,同時也因此而預示元軍被動挨打的局面將會得到扭轉。這是對益都不利的一面。

「其次呢?」

「非到萬不得已,主將不會輕動。通過察罕帖木兒把王保保派去巨野也可以看出,察罕在晉冀、關內與孛羅的戰事實在是已到了如火如荼的關頭,他定然無暇顧及濟寧,要不然,也不會這般輕易就把王保保派上前線。這就又說明了,最少短期內,晉冀、關內的察罕軍隊絕不會有餘力來馳援濟寧。前線我軍面對的敵手,也最多就是一部分的河南察罕軍。」

因為察罕無力顧及濟寧,同時又因為濟寧的地位很重要,所以察罕才不得已,把王保保派去了巨野。益都將要面臨的敵人,除了濟寧本路的元軍,也最多就是再加上一部分的河南軍。這是對益都有利的一面。

姬宗周忽然笑了起來,插口說道:「前幾日和主公討論《老子》,主公說了個新名詞,說是甚麼用『辯證法』的觀點來看問題。便好像如同大夫望聞問切一樣,『辯證』地分析事物。先生從王保保去巨野,既看出了對我不利的一面,又看出了對我有利的一面。主公,這就是辯證法吧?」

「辯證」本是中醫術語,望聞問切,統稱「辯證」。所以,姬宗周用大夫看病來比「辯證」。鄧舍聞言一笑。

洪繼勛打開摺扇,「啪」的一聲,又合上。他不屑姬宗周變相地拍鄧舍馬屁,也不理會,自管自地繼續說道:「這是對我軍有利和不利的兩面。此外,對前線的戰事,在濟寧路之外,臣卻是還另有一個憂慮。」

「濟寧路之外?是何憂慮?」

「適才,臣分析了吳國公和主公所擅長的用兵之術。請問主公,對察罕帖木兒擅長的用兵之術,主公可了解么?」

「請先生細說。我願聞其詳。」

「察罕用兵,首重凌厲。不止凌厲,且老謀深算。吳國公用兵的長處在一個『穩』字;主公用兵的長處在一個『銳』字;而察罕用兵的長處,卻是不但『穩』,並且『銳』。看年前益都之戰,他用關保取我東南,是為『銳』;用數萬大軍圍我益都,見我援軍來到,不肯糾纏,當即撤軍,是為『穩』。令人不得不讚歎,此人之用兵之術,端得非常老辣。

「如今,後有孛羅與他鏖戰晉冀,前有我軍與其爭鋒濟寧。看似他是處在了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但是以臣料來,越是如此,他越是有可能突出奇兵,在『穩』的前提下,重施故技,再給我益都來一個『銳』!」

「如何『銳』之?」

「臣先請給主公說『穩』。他派王保保去巨野,調河南軍馳援濟寧,穩紮穩打,以保全濟寧為首先之要務,這便是『穩』。」

「不錯。那麼『銳』呢?」

「正如年前的關保奇襲東南。臣以為,他極有可能會在某個時刻,別遣一軍,或者聲東擊西、抑或圍魏救趙。選擇我前線的一處薄弱地帶,猛打猛攻,藉此威脅益都,從而迫使我泰安各軍不得不從濟寧前線撤退。」

「先生的意思是說,察罕會在令王保保在濟寧與我諸軍正面交戰的同時別遣一軍,突襲我前線的某處要地。雙管齊下,以達迫我撤軍之目的?」

「正是如此。」

鄧舍沉吟不語。細細想來,洪繼勛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就以察罕帖木兒用兵的老練程度而言,這種情況不是極有可能發生,甚至是確定可以發生。他站起身來,在室內踱步,尋思片刻,問洪繼勛,說道:「那以先生之見,若是察罕果然別遣一軍,他最有可能攻我前線的何處?」

洪繼勛說了半天,有些口渴,不慌不忙飲了口茶,然後方才回答道:「我益都前線,從最北邊的棣州到最南邊的泰安一帶,凡與李察罕接壤之地,不下數百里之遠。大而言之,這數百裡邊界線上的任何一座城池,都會有受到察罕突襲的可能。但是以臣看來,最有可能的卻只能會是棣州。」

姬宗周問道:「卻是為何?」

「這還用多說么?泰安一帶,現有我主力雲集,軍馬不下三四萬,察罕既然是突襲,就不會用太多的軍隊,而且他也沒太多的軍隊可調,所以,泰安這裡,首先就可以排除。除非察罕昏了頭腦,自投死路,他才會攻擊泰安。其次,濟南一帶,與高唐州隔有黃河,有天塹,更是難以突襲。也可以排除。最後,只有棣州。察罕突襲棣州,有利處三。

「一則,棣州接壤河間路。河間路有扈衛大都之責,駐紮有不少的元軍,察罕有一部精銳也駐紮在此地,有足夠的軍隊可供調遣。且,河間路一方面遠離濟寧,另一方面因有西邊的保定、真定諸路作為緩衝地帶,也與大同相隔甚遠、更且也又遠離冀寧,不受兩處戰場的波及。調動這裡的軍馬,既方便,對察罕在濟寧、冀寧兩路的戰事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二來,從河間路到棣州沒有甚麼險隘,只需要渡過幾條不大的河水。如果選擇的路線合適,稱其為一馬平川也不為過。便於行軍,有利突襲。

「三者,棣州距我益都不過一兩百里地。其間多是平原。從棣州前來益都,行軍速度快一點,兩日可到。只要察罕能攻下棣州,——哪怕是攻不下,只要圍住棣州,對我益都就是個極大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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