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十一章 陝西

因為洪繼勛無意中的一句話,鄧舍猜測孛羅帖木兒那出城西去的五千人也許是入了陝西,這是一個大膽的推測,但是他猜對了。

只不過,他在對孛羅帖木兒行軍路線上的猜測上稍有錯誤。孛羅軍並不是走的東勝、雲內、豐州,而是行經河曲,從府谷城外的劉家川渡口過了黃河,繼而長途行軍,又橫渡無定河,目標直指關北重鎮,——延安。

河曲,在東勝三州的南邊;府谷城外的劉家川渡,早就是陝西黃河上的一個重要渡口。

陝西之地,「阻山帶河」。黃河自青海發源,經甘肅、寧夏,流經陝西的時候,剛好凸出為一個「幾」字形,把陝西大部分的地方包裹其中,隨後,沿著陝西與腹內的交界地帶南下,經河南,滾滾東去。別的地段暫且不說,只說黃河流經陝西與腹內邊界的地段,全長千餘里,兩岸山巒重疊,穀道彎曲狹窄,灘多水急,航運困難。沿岸最為重要、且又可為軍事通道的渡口,府谷城外的劉家川渡可謂是自北而南的頭一個。戰略地位非常重要。從這個渡口,可西入山西,也可北上內蒙。反過來,不論是從內蒙出軍、抑或是從山西出軍,也都可以經此渡口進入陝西。

此地距離大同不是很遠,幾百里地。大同在西北方,而冀寧則在此地的東南邊。目前,這塊地方處在孛羅的控制下,所以,他也才能因此神不知、鬼不覺地渡過黃河,軍入陝西。

陝西是為「四塞之地」,如果從潼關入內,很不好過。但是孛羅佔據了地利,他據有大同,可以不走潼關,能夠繞道劉家川,橫渡黃河,迂迴入陝。這看似輕易,其實也殊為艱難。別的不說,就說幾千、上萬人過河,而且還是悄無聲息地過河,只在後勤供應上,就可想而知孛羅下了有多大的功夫。並且,陝西北部河流縱橫,還不止有黃河一條河水。

過了黃河,還有屈野川、兔毛川。「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過了屈野川、兔毛川,又有鼎鼎大名的無定河。再過了無定河,又有蒹蘆川、大理水、清澗河等等,大小河流不下五六條。過了這許多的河流,最終才能夠進至延安。雖然說,這些河水不能與黃河相比,沒有那麼難渡,其中有一部分也完全可以從水淺處徒步而過,然而,畢竟是這麼多條河水,行軍的困難不必多言。要不然,也不致孛羅這支入陝西的軍隊居然連著十來日,都是毫無消息。沒有消息,他們在做什麼?跋山涉水。

這還是孛羅在佔有地利的優勢下。

陝西「四塞之地」的名頭可不是白來,如果是換了察罕,如果是換了從臨汾、冀寧路等地入陝,就不單單只是渡河的麻煩了,而且還有翻山越嶺之苦。陝北有三座大山,北邊橫山,西邊子午山,東邊黃龍山。這三座山皆是佔地極廣,動輒方圓上萬里。最大的橫山面積兩萬多平方里,最小的黃龍山,面積也有一萬多平方里。只這三條山脈,就幾乎佔了陝北總面積的三分之一。更且,分處三面,形成了一個馬蹄形,是為一個天然的防禦結構。加上黃河、無定河等許多條的河流,山水呼應,連綿不絕。比如無定河,就在橫山的東邊;而黃河,也就在黃龍山的東邊。更形成了一個穩固的防禦體系。何為「關山四固」?這就是「關山四固」。

延安,就處在這三座大山的中間。「府東帶黃河,北控靈夏,為形勝之地。」前宋時,因與西夏的敵對關係,在延安常年駐有重兵。當時,叫做延州,被稱為「五路襟喉」。金國人窺關陝,凡用兵陝西,往往便是從山西渡河,犯延安,「延安陷則南侵三輔,如建瓴而下矣」。

不但金人如此,西夏更是如此。前宋與西夏曾多次在延安一帶發生大戰。所為者何?就是因為西夏想要爭奪延安。一旦延安被夏人所得,他們則便可經由橫山、子午山、黃龍山三座山脈所形成的馬蹄缺口處,長驅南下,進攻關中。——此三座山分布在延安的北、西、東三面,唯一所留下的缺口,正對著關中平原。是以延安一下,關中即要陷入危險之中。

唐代中葉,安史之亂。

安祿山從范陽(今北京)反唐,率軍循太行山東麓南下,從正面攻取潼關。當時,就有人顧慮安祿山若是別遣一軍從延安一帶迂迴,長安就十分危險。杜甫還因此寫了一首詩:「延州秦北戶,關防猶可倚。焉得一萬人,急驅塞蘆子。」只不過,安祿山根本就沒想到這一招兒,卻是這些人多慮了。而孛羅這次的出軍路線,卻正是用了安祿山沒有用的招術。

簡而言之,延安在陝北的地位,就猶如長安之於關中,漢中之於陝南。

孛羅帖木兒多次與察罕爭奪冀寧不果,這一回,他算是下了一個大賭注。乾脆不要冀寧,經黃河入陝,先佔據延安,以為據點,然後圖謀關中。這一步舉措,不是鄧舍開始時沒有想到,也不是察罕沒能料到。「賭注越大,風險越大。」孛羅此舉若能成功,則陝西就算有了他的一席之地;但是如他不能成功,慘遭失敗,則他入陝西的軍隊必然來得容易去得難。

此時,陝西的大體形勢與晉冀相仿。

陝西之「陝」,本指河南陝縣西南的陝陌。早在周成王時,將王畿千里之地(西起涇渭平原,東抵伊洛流域)以陝陌為界分成東西兩個部分。陝陌以東歸周公治理,陝陌以西歸召公治理。此即歷史著名的「周、召二公分陝而治」,後人因稱陝陌以東為陝東,陝陌以西為陝西。

唐朝曾在安史之亂後設置陝西節度使,這是以「陝西」作為行政區域名的開始,不過為期很短,範圍也小。

宋時,置陝西路,治所京兆府(今西安),轄境包括今之陝西和寧夏長城以南、秦嶺以北及山西西南部、河南西北部、甘肅東南部。「大陝西」自此出現。入元,設陝西行中書省,治所奉元路(今西安),轄境約為今之陝西全部、內蒙古河套南部、甘肅黃河以東及寧夏南部。其境內最主要的區域,也就是今之「陝甘寧」三省的全省、或者部分地區。

陝西這塊地方,有人評價說:「天下之勢,恆在西北,邊塞阻險,受敵一面(指東面),雖中才亦足以自保。」誠哉斯言!只不過,要想借陝西而成事,當全有西北之地。如果關內割據,兩強、乃至幾強對峙,「以一隅之地,而彼此稱雄,互相觀望」的話,卻就莫說成事,怕是連自保也難了。也就是說,陝西合而為一或將無敵天下,分而形散必自保不及。

方今的陝西形勢,卻就是「分而形散」。

要想把陝西的局面講清楚,就非得從至正十六年說起不可。

當其時也,劉福通的北方紅巾軍正盛,三路北伐,中有一路由李武、崔德率領破潼關、燒華陰,長驅入陝。渭南、渭北之民,老幼糨抱,富者貧者號哭之聲震天地,迤邐奔走於延安諸山。關中驚動,很多城池的蒙元官員都是聞風而逃、卷家遁走。時有蒙元的豫王阿剌忒納失里、同知樞密院事定住、河南行省平章政事伯家奴率軍與李武、崔德鏖戰潼關。其所引之軍隊中,有駐紮在鳳翔的蒙古軍萬戶府的精銳,這是蒙元駐紮在北方的四大蒙古軍萬戶府之一。潼關數易其手。李武、崔德最終敗走。

不久,河南的紅巾軍攻陷了陝州(今之三門峽)、虢州(今之靈寶,古函谷關),斷殽、函之路,欲再入陝西,同時威脅山西。

時任知樞密院事的答失八都魯,即孛羅之父,方節制河南軍,乃調李察罕、李思齊往攻之。李察罕接令,即便鼓行而西,用疑兵計和聲東擊西計,接連克複了陝、虢二州,且與這支紅巾軍的主力在下陽津相持數月,獲得大勝。「賊勢窮,皆潰。」察罕因此戰而「以功升僉河北行樞密院事」。

至正十七年春,李武、崔德攻陷七盤、藍田。七盤山、藍田在西安的西邊,相距不遠。最近的時候,李武、崔德軍距離西安只有「一舍之地」,也就是三十里。豫王、定住等奉命往攻,卻因畏懼,不敢輕動。「眾洶懼無言。」有個叫王思誠的就提議說道:「陝西重地,天下之重輕系焉。察罕帖木兒,河南名將,賊素畏之,宜遣使求援,此上策也。」

提議去請求察罕幫忙。

那時,察罕奉命,還在守御陝州。陝西的蒙元諸將也向來是久聞察罕威名,卻是因此擔憂,如果請了察罕入關,會不會受到察罕的排擠,陝西的地盤會不會被察罕奪走。「嫉客兵軋己,論久不決。」王思誠卻倒是一心為察罕出力,說道:「吾兵弱,旦夕失守,咎將安歸!」乃移書送去給察罕,請他入關。察罕得書大喜。入陝西,誰不想?當即迴文:「先生真有為國為民之心,吾寧負越境擅發之罪。」遂提輕兵五千,倍道來援。

李察罕果然名不虛傳,五千人馬到,破李武、崔德,救了西安。

不過,因為他之入陝,卻不是奉旨行事,答失八都魯聞訊,果然遣人來問,問李察罕擅調之罪。王思誠鞍前馬後,為察罕賣命不遺餘力,「亟請於朝」。言稱「宜命察罕帖木兒專守關陝,仍令便宜從事。詔從之。」

自此,李察罕的勢力從河南、山西擴展入了陝西。

因為戰功,更又在不久後,他得授陝西行省左丞。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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