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九章 必救

東邊來的這支軍馬,不是敵人,而是友軍。看其大旗,前邊斗大的一個「慶」字,卻原來是慶千興來了。

楊萬虎很納悶,想道:「這慶千興本該是在圍泗水的,怎的忽然來到此處?來之前卻也沒聞軍報。」想起了一種可能,不覺心頭一跳,又想道:「莫非是?……」正在尋思處,不多時,瞧見百十騎從東邊驅馬來到。

見當頭一將,銀盔銀甲,胯下駿馬,手中鋼槍,年約在三旬往上,身形不太高,但盤踞馬上,頗有龍盤虎踞之姿,精神抖擻,虎虎生風。來至近前,看得清楚,可不就是慶千興?

楊萬虎也即便策騎下了高地,兩人在軍中相見。所謂「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在軍中,特別是有戰事的情況下,即使是面對主上,軍人也是不必下拜行大禮的,自有一套軍中禮節。當下,兩人相見畢。

慶千興笑道:「楊將軍正在攻城?看來,俺來的正是時候。可要幫忙么?」

楊萬虎哼了聲,說道:「區區小城,本將反掌可滅,所以拖延至今,不過是因奉軍令罷了。倒是慶將軍,泰安傳給你的命令不是圍困泗水、護我側翼么?為何突然來到此處?可是軍令有了什麼變化不成?」

「原來將軍尚且不知。昨夜,趙左丞給本將傳了一道新的軍令,命俺立刻變圍為攻,將泗水、曲阜攻克,然後來馳援將軍。」

「噢?如此說來?」

「昨夜,本將攻陷泗水;上午,攻克曲阜。寧陽以東的濟寧路諸地,現今都已經處在我軍的掌控之下。本部麗卒三千人,後有趙左丞補充給本將的三千漢卒,總計六千人,除留下兩千人守城,其餘的四千人俺都給帶來了!」慶千興三言兩語、簡單地把東線戰事做了個概括,從袖中取出一道軍文,便在馬上遞給了楊萬虎,說道,「此是軍令,請將軍觀看。」

楊萬虎展開觀看,略略地看了一遍,招招手,把文案叫來,令道:「讀!」卻是他識字不多,軍文中有很多字不認識。就在亂軍之中,前頭攻城、後邊蓄勢待發的這麼一個情形下,那文案大聲地把軍文朗讀了一遍。

軍文的內容並不很長,主要講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正如慶千興所言,令他快速攻克泗水、曲阜,帶主力馳援楊萬虎。第二件,與楊萬虎會師後,兩軍合為一部,以慶千興為主帥,楊萬虎為副將,然後分軍兩路,一路繼續圍困寧陽,爭取短日內,將寧陽徹底攻陷;另一路則直向西行,進入東平路,打汶上。

汶上在寧陽的正西邊,相距數十里。如果用一個三角來做比喻,寧陽、汶上與兗州剛好是分處在三個角上。且這個三角近似等邊三角形。楊萬虎身為先鋒官,對東平路、濟寧路的地形算是摸得很透徹了,聞令之下,不由一愣。他狐疑不決,問道:「泰安的意思是想要?」

「既然打寧陽調不出來兗州的援軍,便攻敵之必救!改打汶上。」慶千興令左右,道,「取地圖來。」左右兩個親兵翻身下馬,取出隨軍的大地圖,鋪展在地面上邊。慶千興驅馬近前,提起鋼槍,在圖上指點。

楊萬虎並及十來個軍官聚集周圍,聽他解說。

慶千興說道:「將軍請看。寧陽、汶上、兗州,此三地恰好形成一個三角形。寧陽在最前邊,汶上在最上邊,而兗州在最下邊。我軍攻打寧陽,是為了調動出來兗州的援軍,但是賀宗哲偏偏卻不肯出來,該怎麼辦?方今之上策,唯有繞道向西,改打汶上。打汶上,有兩個好處。

「其一,汶上的後頭就是濟州河,而北邊則是東平湖。有濟州河和東平湖作為屏障,我軍打下汶上後,不用擔憂韃子會很快來援。其二,也正因為汶上後有濟州河與側有東平湖,韃子若想馳援汶上,便只有兩個地方的軍馬可動,即為南邊的兗州以及兗州後頭的濟州。換而言之,若我軍攻打汶上時,兗州的賀宗哲仍然不肯動的話,待我軍攻下汶上,便大可以繞過兗州,先取濟州。只要能順利打下濟州,兗州就是一座死城!」

為何兗州就成了一座死城?

從地圖上可以看得分明。

寧陽在兗州的東邊,汶上在兗州的北邊,曲阜、泗水在兗州的東南邊,而濟州在兗州的西邊。現如今,曲阜、泗水已經被克,也就是說,兗州東南的防禦已經陷落,隨後,按照泰安的這份新計畫,慶千興、楊萬虎兩軍再相繼攻陷寧陽、汶上、濟州,到那時候,兗州便等同是四面有敵。

兗州不是城堅么?城中的守軍不是精銳么?儲糧不是也足么?直接攻城或不易,但是,既然不易就不去攻,把它給包圍起來。四面皆無出路,這兗州不就變成一座死城了么?那賀宗哲不也就成為了瓮中之鱉么?

「但是,兗州東邊卻還有鄒縣等地。這些地方如今還仍然在察罕的手中。我軍縱然打下汶上、濟州,圍其四面,其實還沒有圍嚴。」

曲阜、泗水是在兗州的東南邊,兗州的東邊還有一條縫隙,如果海東按此計畫行事,賀宗哲完全能夠走鄒縣,從東邊逃竄。

「圍三缺一。空出東邊不打,是為標準的圍城之術。只不過圍困兗州的,不是我軍的營地,而是寧陽等幾處城池。若是賀宗哲果然從東邊逃竄,楊將軍,這難道不是更好么?不費一兵一卒,我軍便能得兗州大城!」

「將軍言之有理。」

「不過,賀宗哲也算的上是一員名將,以本將料來,他是絕對不會從東邊逃竄的。我軍打寧陽,他不動;只要我軍去打汶上,他必動!必定會立時遣軍前去馳援。要不然,這丟失兗州的責任,怕他是承受不起的!」

「攻敵之必救。」

「正是!汶上,就是賀宗哲的必救之處。」

楊萬虎看了地圖半晌,拍掌叫絕,說道:「真好妙計!若是把我軍攻打寧陽比作暗誘,那麼,現如今我軍改打汶上,就是明逼。無論暗誘,抑或明逼,總之,是非要把賀宗哲這個縮頭烏龜從兗州城中調出來不可!」

「將軍既同意此計,那咱們便照此執行?」

「不知此計誰人所出?」

「據泰安來的傳令官講,是潘賢二想出來的。」

「嘿,老潘還真是個人才!」楊萬虎抬起頭,把視線從地圖上收走,與慶千興說道,「泰安既有此計,且軍令已下,本將自然會照此執行。只是不知,這攻寧陽與打汶上,將軍打算如何分配軍力?」

「將軍圍寧陽已有兩日,倉促不可撤軍。以本將之見,不如寧陽仍歸將軍圍困,至若汶上,便由本將親去攻取!將軍意下如何?」

慶千興是主帥,而且他的分配方案確實合理,楊萬虎並無異議。

只是,他朝汶上的方向瞧了眼,心中想道:「狗日的!本來老子是先鋒官,卻萬沒想到,打寧陽連打兩天,賀宗哲這個腌臢潑才一直不肯出來。現下好了,改換慶千興去打汶上。若姓賀的那廝果去馳援汶上,那先鋒官不也就實際上換成了慶千興么?好大一份功勞,就這麼輕鬆溜走。忒叫人不甘!」縱然不甘,也沒辦法。要知道,就算是鄧舍,對慶千興也是很尊敬的。他無可奈何,只得說道:「將軍調度的甚是,便按此行事。」

慶千興哈哈一笑,心中想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在遼東、遼西打了一年多的仗,山高皇帝遠,功勞再大,也比不上益都諸將。真是陰差陽錯,賀宗哲這廝十分狡猾,倒是被本將因此得到了形同先鋒官的位置!這一仗,一定要把它打好,顯一顯俺麗軍的威風。說不得,只要能立下出眾的戰功,再去請求主公為麗軍別開一衙,也許便有八分成了。」

他卻是直到現在,還想著為高麗軍別開一衙的事兒!慶千興是不但有軍事才幹,而且有些政治眼光的。為高麗軍別開一衙,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問題,不止是高麗軍的軍事地位會得到提高,並且最為重要的,高麗軍的政治地位、乃至所有高麗人的政治地位,都會因此而得到顯著提高。

做一個淺顯的比喻,就如同蒙元朝廷,一等人蒙古人,二等人色目人,放之軍隊,也是同樣如此,最精銳的探馬赤軍,全是蒙古人與色目人。好比當下,海東最精銳的軍隊悉數皆為漢人,如果忽然有一支高麗軍隊能躋身其中,對海東的政局定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試想一下,昨夜慶千興才得到泰安的新軍令,一夜半日,便連克兩座城池,雖說泗水與曲阜也不算大城,但畢竟也不容易。何其速也!為什麼能這麼快?就全是因為他憋著一口氣!連帶他統率的麗軍上下,也全都是憋著一口氣。人人憋著一口氣,鬥志就高,鬥志一高,攻城略地就快。

兩人幾句話,貫徹了泰安的軍令。

慶千興說道:「軍情急如火。此去汶上,還有數十里地。楊將軍,本將就不多做停留,這便告辭了。請將軍記住,攻打寧陽千萬不可大意。今晚入夜,我軍大約能抵達汶上,明日午時,就可以展開攻勢。若是計畫順利,至多兩天內,兗州的援軍就必會出城。也就是說,將軍還有兩天的時間,來供你把寧陽徹底攻克。」

「將軍放心,萬虎定不會耽誤軍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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