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六章 兩策

寧陽城外的戰事即將展開的同時,便在臨汾的察罕府中,有一個小範圍的軍事會議正在召開。參加的人不多,李察罕、王保保、孫翥、李惟馨等寥寥數人而已。他們現在還不知道海東已然對濟寧路發動了突然襲擊,議事的重點仍然在大同的孛羅帖木兒身上。

雖然說,察罕與孛羅在冀寧路的爭戰也已經開始有好幾日了,但是就像兩個重量級的拳手在正式開打之前,總是會小心翼翼地互相試探,以更多地尋找對方的弱點一樣,他們這兩支強軍也是如此。開戰至今,除了少數幾次的接觸外,大部分的時間,兩軍還都是主要保持對峙的態勢。

這種態勢,從表面上來看對李察罕是有利的。因為至少到目前為止,孛羅帖木兒仍是進攻的一方,而李察罕則是守御的一方。對守軍一方來說,敵人不動,當然最好。孛羅帖木兒客軍作戰,後勤輜重、糧秣軍餉等等諸物都是需要從後方運輸補給,長途跋涉、消耗很大。他幾千人馬駐紮在冀寧路外,如果長時間的不動,自然勞師糜餉,其次也對士氣不利。

只不過,儘管表面上對李察罕有利,此時的李察罕卻並無太多的歡喜之色。

為何?只緣他的敵人不是只有孛羅帖木兒一個。對他來講,打孛羅帖木兒其實並非本意,之所以與孛羅帖木兒開戰,他的根本目的實為益都。一天不打敗孛羅,他就一天難以騰出手來、全力以赴地攻取益都。

故此,對孛羅帖木兒如今駐軍城外、守而不戰的架勢,他深感頭疼。

「這孛羅帖木兒究竟什麼意思?五千人駐紮在我冀寧路外,來了已有十來日,卻每天只是忙著挖溝、築壘,偏偏就是不肯與我軍交戰。大帥,卑職怎麼琢磨,怎麼覺得其中必有玄虛!」說話者是李惟馨。只見他蹙起眉頭,用兩根手指捻著鬍鬚,在室內轉來轉去,一副不得其解的樣子。

孫翥介面說道:「不錯,確實蹊蹺!想那孛羅帖木兒發精銳、敲鑼打鼓,氣勢洶洶地來到,本以為他是想大打出手,卻不料在城外五十里處便駐軍不前。按道理而言,他是客軍,且其大同的儲糧並不見多,應該以速戰速決為上。卻就停在城外,一步不前!……,大帥,此事很有可疑。」

李察罕盤膝坐在胡床上,微閉雙眼,好像在聽孫翥、李惟馨兩人說話,又好像沒有在聽。過了片刻,他睜開眼,把手伸出。王保保將放在案几上的茶水遞上,他接住,輕輕抿了一口,不急不慢,說道:「那依兩位先生之見呢?請問兩位,認為孛羅帖木兒此舉,是蘊含了何等的玄虛?」

孫翥說道:「以卑職所見,孛羅此舉的目的也許有二。」

「噢?」

「一則,也許他知道了大帥已從皇太子處得來密旨,所以按兵不前。大帥安排在大都的耳目,前數日不是有報,說在城中似乎見到了孛羅帖木兒的使者?沒準兒,他是遣人求見皇上去了。要抗衡皇太子,就非得只有皇上不可。」

「你的意思是說?」

「所以孛羅駐軍不前,是在等皇上的密旨。」

李察罕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其一。你說他目的有二,另一個呢?」

「其二,也許是他準備尚未充足。故此,只在我城外挖溝、築壘,純做守勢。其目的不外乎在等後續援軍的趕來。大帥放在大同等地的細作,接連數日來不是也多有急報,說孛羅在後方調兵遣將,看其架勢,好似是打算將之都派來冀寧。」

孫翥提出的這兩個原因,都是言之有理。

五千人打冀寧路,那肯定是難以打得下來的,而且李察罕更又得到了蒙元皇太子的秘密支持。要想更穩當地打贏此仗,孛羅帖木兒就非得兩手都要硬不可。一手,是也從大都得來支持;另一手,增援攻城的軍隊。

李察罕不置可否,又輕抿了口茶水,問李惟馨,說道:「先生的看法呢?」

李惟馨是一個很有才幹的人,素來深得察罕倚重。他不著急回話,反而踱步到懸掛在牆壁上的地圖前,凝目注視良久,方才迴轉過身,說道:「孫先生所言甚是。孛羅帖木兒所以駐軍不前,很有可能真的便是因為這兩個緣故。只是,除此兩點之外,卑職還有另外一個猜測,……」

「什麼猜測?」

「只是卑職的一個想法,並不成熟。也許說的不對。」

「請先生只管講來。」

「不知大帥是否還記得,多日前,孛羅曾遣出過一支軍馬,出大同往西而去了。」

李察罕不動聲色,說道:「老夫記得。」

「孛羅這支出城西去的軍馬,據細作回報,也是約在五千人上下。至今,他們出城已有七八日,卻消息、行蹤全無。大帥在大同至冀寧路的沿途之上,連連布下了十幾道的崗哨,遍布大道、小路,乃至山林、渡口,但是卻也一直都沒有能發現他們的蹤跡,就好像突然間被蒸發掉了似的。……,以卑職看來,這支軍馬,也許才是孛羅按兵不動的根本原因。」

「此話怎講?」

「凡用兵,以正合、以奇勝。孛羅雖然全賴其父威名,才僥倖立足大同,但到底也是廝殺陣里出來的,不可太過小覷。觀如今冀寧路外的孛羅軍馬,竟然完全是以防禦為主。豈有攻敵之國,以防為先的?卑職以為,很有可能,現在冀寧路外的孛羅軍隊不但是在等大都的聖旨、也不但是在等後續的援軍,他們更是再等這五千出城西去的人馬!」

「先生能說的再詳細點么?」

「冀寧路,是孛羅覬覦已久之地。對這塊地方,他是早就垂涎三尺了的,曾經多次遣派驍悍將校來與我軍爭奪。雖然,一來因為大帥指揮如意,二來因為我軍勇武,他是一次也沒有占著便宜。但是,他究竟遣軍來過多次,對我冀寧路的地形、形勢卻也是可謂十分熟悉的了。『知己知彼。』他既然在正面戰場打不贏,大帥,會不會突出奇計呢?」

「先生是在說,孛羅帖木兒駐軍不前的真實用意,其實是想要這『駐軍』來吸引我軍的注意,然後趁我不備,突出奇軍,用計取我冀寧?」

「正是。」

孫翥搖頭,不以為然,說道:「李先生適才也講了,大帥早已便在大同至冀寧的沿途要道之上,遍布細作、崗哨。至今未見孛羅的這五千人馬出現。有我軍如此森嚴的防守與警戒,他又如何能『突出奇計』呢?」

「大帥,請看地圖。」

察罕起身,來到地圖前。李惟馨指點說道:「大同與冀寧路之間,山地很多,尤以東部的五台山最為崎嶇難行。五台山山勢連綿,佔地極廣。過了五台山,就算是到了我冀寧路。大帥,雖然我軍在大同到冀寧的沿線安插布置下有許多的細作、崗哨,但是在五台山裡,卻沒有多少耳目!如果孛羅帖木兒遣出一軍,走五台山,突然出現在我冀寧路的側翼?」

「走五台山?」

王保保插口說道:「但是,五台山在東部,孛羅的那支軍馬卻是出城西去。」

「雖是出城西去,不見得就是果然西去。『聲東擊西』,故布疑陣,也屬尋常。」

李惟馨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如果作此大膽的假設,假設孛羅出城西去的軍馬實際上又繞行向東,潛入了五台山中。如此,便可以解釋為什麼我軍的細作、崗哨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並且,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接連七八日,這支軍隊都行蹤不見。畢竟走山路,還是很不好走的!更還可以解釋,為什麼現在我冀寧路外的那五千人馬到現在還按軍不動!」

似乎是一個正確的推斷。各方面的疑點都因此得到了解決。但是李察罕卻沉吟不語。王保保道:「父親大人?」

「李先生的假設頗有道理。那依先生看來,若是孛羅果然如此,我軍該如何應對?」

「五台山甚大,出山的道路也多。我軍若想把他們堵在山中顯然是不可能的。要想應對,卑職有上、下兩策。」

「上策為何?」

「上策者,我軍對此故作不知。在冀寧路的前線戰場上也不必急著與孛羅軍決戰,與以前一樣,他們不動,我軍也不動就是。另遣一軍,抄小路,至孟州一帶,埋伏左右。孟州,乃是從五台山出來到我冀寧路的必經之處。只等孛羅的這五千人經過之時,我軍突然出擊,給他包一個餃子!打個殲滅戰。只要消滅了這五千人,按兵不動的那五千人不在話下。」

「先生此計,是打援?」

「不錯!」

「真好計策。從來只多有『圍城打援』,先生卻是反其道而為之。妙哉,妙哉。」李察罕無意中的一句話,正好說中了濟寧路寧陽城外的戰事。海東對寧陽,就是由攻擊一方所做出來的標準的圍城打援。但是,李惟馨此計,卻是由防禦的一方主動出擊,長途跋涉,前去打敵人的援軍。

王保保問道:「不知先生的下策為何?」

「孛羅的那五千人不知何時會到。卑職的下策,便是不等他那五千人,直接先對駐軍冀寧路外的五千人發動攻勢。只要能夠快速地打掉這五千人,那孛羅的另外五千人即便穿過五台山,出現在我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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