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章 四月

四月初,平壤。

已是初夏的時節。天藍如洗,雲朵片片。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濕潤,呼吸起來格外的清新爽快。乾淨的陽光下,遠山青翠,近處河流潺潺。

岸邊的楊柳樹垂下老長的枝條,一陣風吹過,飛絮漫天飄灑,落下來,沾滿在岸邊洗衣的婦人一頭全身,引來一陣陣的歡笑之聲。

跟著婦人們一起來到河邊的頑童,喜歡河水清澈,趁大人們不注意,三三兩兩地跳入其中,濺出來許多的水花。大人們看見了,連聲叫罵,聽話的就急忙爬回岸上,不聽話的卻只當未聞。這歡笑聲與叫罵聲,傳出甚遠,打破了初夏河邊的安靜。又隨風盪去,散入周圍廣闊無垠的原野。

四月的北方原野,到處充滿了勃勃的生機。麥苗已經很長,足可沒過人的膝蓋。遠遠望去,入眼皆綠。很多帶著斗笠的農人,在其間辛勤的勞作。當他們直起腰時,可以看到;當他們彎下腰時,又會消失在麥間。

而就在這河水與田野的圍繞之間,有一大塊甚大的空曠地帶,上邊聳立著許多的房舍,周圍用磚石圈成圍牆。圍牆的四角上還有望樓,隱約可見有披掛整齊的士卒戍衛其內。不管是洗衣的婦人,抑或是在田間勞作的農人,乃至水中遊戲的孩童,每當他們的視線望至此處的時候,說笑的不由聲音降低,勞作的不由面帶敬畏,而戲水的卻多是滿臉憧憬神色。

麥田中修建有一條大道,乃是從平壤城中直接出來的,全用青石板鋪成,上有排水道,下有排水溝,能容五匹馬並排而行。此一條大道的盡頭,就是這片聳立在麥田間的建築群。沿著大道走過去,正可來到這片建築群的院牆門外,若抬頭去看,可以看到有一塊大匾端端正正懸掛其上。

匾上只有八個字:海東講武初級學堂。

這裡,就是海東的三座大軍校之一,專門培養百戶以下軍官的地方。

時近中午,剛好到學生散課的時候。南北兩院中,現有學生近千人,加上教官,差不多一千兩百多人。隨著悠揚的鐘聲響起,幾乎所有正在上課的教官都同時放下了教案,站在講台上,宣布下課。而分布在數十個教室中的上千名學生,也幾乎都是在同時,隨之起立,畢恭畢敬地向授課教官鞠躬行禮。隨後,教官還禮。待師生禮畢。教官先出教室,學生目送之,待教官去遠,然後這才按照座位的順次,依序而出。

這一整套下課的程序,是鄧舍親自規定的。

雖然是軍校,傳授的是兵法之道,但這也是先哲的經驗之言。換而言之,也是寶貴的知識。下課鐘聲響,師生相對行禮,為的並不是向對方表示尊敬或重視,而為的是向知識表示尊敬。也就是說,學生向教官行禮,看似是向教官這個人行禮,實則是向先哲和先哲傳下來的知識行禮。而教官向學生行禮,同樣亦然如此。教官與學生都是在向知識表示尊敬,向先哲表示尊敬。通過這個程序,無形中就把知識的地位抬升到了最高。

同時,上課的程序也是這樣。

在授課的前後,用這兩個程序一走,就會使人產生一種莊嚴感。用鄧舍的話來說,就是:「課堂地方,傳載知識,豈能不敬慎待之?」既存有「敬慎」的念頭,教官在授課的時候當然便會更加的認真負責,而學生在聽課的時候自然也就會更加地仔細用心。

二百來名教官,近千名學生,按照往日慣例,下了課後應該各去食堂。軍中階級森嚴,上下分明,教官有教官的食堂,學生有學生的食堂。且依照學生兵種的不同,食堂也有不同。伙食都是按軍中最好的規格。

不過,卻在今日,教官與學生們都沒有去食堂,而是在出了教室門後,分別列隊。教官在前邊引導,班長喊著口號,從四面八方開來了軍校最中央的大校場。

大校場之上,已有一百多人。分成三個小隊,整整齊齊地在哪兒站著。中午的陽光很熱,曬得他們都是額頭浸出汗水,但是沒有一個人亂動。隊伍的最前邊,站了三個人。看其衣著打扮皆是軍服。左邊一人,是個萬戶;右邊一人,也是個萬戶。最中間一人,卻是平壤最高長官文華國。

校場上都有石灰划出了白線,後續開來的教官與學生們,都按照石灰線划出的範圍,前後進入。整隊列好。一時間,校場上口令不斷。文華國朝兩邊兒瞅了一眼,抬頭望望天色,問左邊那人,說道:「時辰到了么?」

那人答道:「還有半刻鐘。」

文華國「噢」了聲,說道:「那就再等會兒。」看站在他面前的那一百多人,一個個都是昂首挺胸,紋絲不動。滿意地點了點頭。笑與右邊那人說道:「老契,軍校你管得不錯。學生們都很有精氣神!雖說只有百十人,氣吞如虎。不愧是我海東虎賁,更不枉了主公一向來的重視。」

右邊那人名叫契長壽,是文華國的左膀右臂。

文華國名義上掛著平壤軍校校長的職銜,平時政務、軍務繁忙,其實少有時間親自管理。多數時間,都是由這個契長壽在代理負責。此人雖說是個回回,難得文武雙全,是一個難得的人才,把軍校管理得井井有條。

說了兩句話,文華國在後續的教官、學生隊中瞧見了一個熟人。

但見這人,缺眼、少耳,斷一臂。可不就是駱永明?原來,他年前來的軍校,順利通過了兩個月的培訓期,經過考核,得了一個優。再又跟著老教員旁聽了一月的課,又再順利通過了試講。便在不久前被轉為正職,已經登上講台,開始了給學生們的正式授課。這次集會是全校都有,所以他也來了。要說起來,文華國只是早先在馳援益都時,曾經見過他一面,所以能記到現在還沒有忘記,一來,是因為他的模樣獨特,傷殘嚴重,好記。二來,卻也更是因為他能來軍校,乃是出自鄧舍的親批。

文華國沒甚麼架子,既瞧見熟人,便大聲叫道:「駱永明!」

駱永明「啪」的一聲,立定站直,高聲答道:「有!」

「你這廝不錯,這麼快就通過考核,正式成為教官了?瞧你那人模狗樣的樣兒!哈哈,過來,讓老子好好瞧瞧你。」

駱永明雖已成為正式教官,教官也分三六九等,他現在還是個最低級別的,尚有上官。聽了文華國的喝令,他卻不就來,先是走到隊伍的最前邊,請示本專業的系長官,聽到了允許,方才大步流星來到文華國眼前。

文華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罵道:「跟著李和尚享福你不幹,非來軍校當先生。起五更,睡三更的,你這熊樣受得了么?」用了力氣,猛地一拍駱永明右臂。駱永明怎麼說也是沙場上廝殺出來的,儘管少了左臂,受文華國這一拍,卻還是混不當回事兒,腳底下就像扎了釘子,半步沒動,高聲答道:「回稟大人,末將雖是個廢人,腦子沒廢!上不了戰場,打不成仗,來軍校當個先生,教教學生,卻也還是能做得到的!」

「好,好!」文華國哈哈一笑,與契長壽說道,「瞧見沒?我海東軍中沒孬種!」左邊那人這時說道:「大人,時辰到了。」文華國又拍了一下駱永明,讚賞的語氣,說道:「好漢子!難怪主公會推薦你來軍校。回去吧,提起精神,好好做。不要給咱海東軍丟臉,更不要給主公丟臉!」

「是!」駱永明轉身,歸列。

「先生、學生們到齊了么?」

「騎、步、水三軍教官、學生,都已到齊。」

文華國頷首,在他們的身後不遠,有一個高台,當即引了諸人拾階登上。台上有六面鼓,鼓的後邊站有鼓手。挨著鼓,是六個號角,也有號角手。鼓和號角之間,則是三面紅旗。豎立在陽光下,迎風招展,鮮艷奪目。

文華國登上高台,立在旗下。往遠處看,見校園外麥田如海,起伏波浪。往校內看,見房舍櫛比,樓閣鱗接。一條條筆直的道路分布其間,無論寬窄,皆是早已綠樹成蔭。而又在校園的中間,有座土山,南邊有片人工林,林木茂盛,鬱鬱蔥蔥,北邊則是一潭湖水,反射陽光,宛如明珠。

文華國收回目光。

他往那百十人的隊伍上看了看,又朝圍繞高台周圍的上千教官、學生隊伍看了看。全場寂靜,鴉雀無聲。他提高了聲音,手指向土山方向,大聲地問道:「諸位!俺且來相問爾等,知道那座土山是誰建的么?」

千餘人齊聲答道:「這座土山是在建校之初,奉燕王殿下令所建。」

「知道為什麼要建在步卒軍官區?又知道它是代表了什麼意思么?」

「土山厚重,頂上有亭,可招攬八風之風。兵法云:『不動如山,其疾如風。』燕王建造此山,就是為了提醒步卒軍官不要忘了這八字真言。」

文華國不置可否,又將手指向林子的方向,問道:「俺且再來相問爾等,知道那片林子是何人所建么?」

「也是在建校之初,奉燕王殿下之令所建。」

「是何用意?」

「林呈火焰形狀,兵法云:『其徐如林,侵略如火。』燕王建造此林,也是一樣為了提醒騎兵軍官不要忘了這八字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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