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七十一章 得計

鄧舍、吳鶴年、河光秀、時三千等一行人,向前而行。沿路兩側皆是麥田,行有七八里地,見前頭現出一處村落。鄧舍便在馬上,手搭涼棚遠望,見村頭有兩棵大樹,鬱鬱蔥蔥。時已三月下旬,樹葉已然甚為茂盛。

鄧舍瞧著眼熟,猛地想起,笑顧左右,說道:「若我記得不差,前頭那村子應該便是牛家村。」屈指一算,道,「要算起來,自我來益都,這已經是第三次來這個村子了。第一次來時,是才得益都之後。第二次來時,是在去年底,打走察罕之後。這一回,便是第三次了。」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又與吳鶴年說道:「我還記得,頭回來時,這村子裡的村民著實不少,老老少少,青年丁壯,加在一處,得有八百餘。而當我第二回來時,卻只就剩下了兩百出頭。姚先生曾有言道:『干戈不止,而我民何罪?』誠哉斯言!每憶及姚先生此語,我都是不由惻然。」

吳鶴年說道:「主公心憂天下,情牽蒼生。臣深為百姓歡喜。干戈不止,百姓固然無罪。有罪者,蒙元之韃子是也。今主公起自海東,為的正是戡亂天下,復我河山。以主公英明神武之姿,這天下早晚必然重歸太平。」

「英明神武?哈哈!」對吳鶴年的馬屁,鄧舍一笑置之,打馬一鞭,催騎快行,說道,「走,既然來到這裡,牛家村不可不去。咱們且去看看。」

百十騎風馳電掣,轉眼間來到村口。

鄧舍先不急進村,便就停在那兩棵大樹之下,勒住馬,往村裡看。上次來時,村中冷冷清清,路上雜草叢生,很多的村宅也都倒塌了。這一次,還沒見著人影,就先聽到了幾聲雞叫。鄧舍打眼看去,見村中的土路平整了許多,到處都是人的腳印和車轍的印痕,雜草也都沒了。

再往裡看,屋舍整齊,一眼望過去,之前那些倒塌的房舍或者已經被清理乾淨,或者就在原有的根基上又重新建造起了新的土屋。更又且遠遠地看見,便在土路轉彎的地方,有三兩隻雞鴨,也不知是從誰家跑出來的,正一搖三晃地在地上尋食。剛才聽到的雞叫,大約就是它們發出的。

鄧舍看得多時,比較滿意。眼前此景,雖然還是有點冷清,遠遠不及頭次來時看到的那種興旺景象,但是卻也不復上次來時所看到的那種荒涼情景。很明顯,這個村子已經漸漸地開始在恢複元氣了。他轉過頭,讚許地看了吳鶴年一眼,說道:「吳大人不愧我海東幹吏,果然名不虛傳。」

村子能恢複元氣,吳鶴年身為地方的最高長官,肯定勞苦功高。吳鶴年謙虛地說道:「臣有何功?都是主公的政策好。臣不過是執行而已。」

「吳大人何必謙虛?難道你就沒有聽說過,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

吳鶴年一怔,道:「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這,……,臣還真是沒聽說過。」品咂再三,讚嘆不已,說道,「主公真是出口成章,滿腹才華。這句話說的真是太有道理了!古人云:『過猶不及。』即此之謂乎?」

鄧舍隨口一句話,沒想到吳鶴年還能引經據典。被他這麼一說,這句在後世傳得很俗的話,還真是就有了點可供人品味的深蘊了。

鄧舍心中想道:「這就算滿腹才華?老子還沒虎軀一震呢!」因為一路走來,看到途徑各地都恢複得不錯,所以他的心情也是不錯,拿起手指點了吳鶴年兩下,戲謔說道:「吳大人,你真是舌燦蓮花。一頂又一頂的高帽子送過來,我還真有點吃不消了。」哈哈一笑,下了馬,步行入村。

吳鶴年訕笑兩聲,也忙下馬,提起袍子,小步快跑地追上。

河光秀不落人後,也是急追慢趕。村中路窄,只能容兩人並行。也不知他是哪兒來的力氣,硬是把時三千給擠到一邊兒去了,和吳鶴年一左一右,緊緊地跟在鄧捨身後。

他一邊兒擠,一邊兒還對時三千不住口地小聲說道:「借光,借光。」擠過去之後,又轉回來頭,連連對時三千拱手和賠笑,說道,「得罪,得罪。……,時將軍,你還真是人如其名。擠著你,就像是擠石頭似的!……,咦?你只愣著瞅俺作甚?怎麼還不快點叫弟兄們散開,護衛主公呀?」

碰著河光秀這樣的人,那是氣不得,笑不得。時三千沒好氣地「哼」了聲,也不理會他,自管自指揮衛士,留下一部分看住村口,兼顧照看戰馬。其他的則也全部都下馬,或走前,或殿後,或分在兩側,跟隨扈衛。

入得村中。

土路的兩邊都是農家小院。因為正是農忙的時候,所以村中沒幾個人,院子都是空著。但是透過圍繞院子的籬笆,卻可以看到,有許多的人家都在院子里開墾出了一些菜畦之類,還見有兩三戶居然養起了豬、羊。

鄧舍說道:「上次我來時,連房舍都是坍塌的,更別說菜畦了。時隔不過數月,今日來此,不但房舍整齊,更還能見到幾乎村中家家都又墾出了菜畦。不僅如此,竟然還有雞鴨、豬羊!吳大人,又皆為你的功勞。」

「民以食為天。山東的民風淳樸厚重。老百姓勤勞,且因為素來人口繁盛,又知道愛惜土地,在院中開墾菜畦本是風俗。臣所做者,不過是給百姓們提供了些蔬菜的種子。並且,即便就是連這種子,也還都是從海東運來的。還有豬羊等,也都是從海東調撥過來的。臣借花獻佛,不算有功。又再且,勸農耕桑,本為地方官的本分。主公讚譽,臣愧不敢當。」

鄧舍當然知道菜籽、豬羊都是從海東運來的,所以稱讚吳鶴年,其實是在贊他分配得當、調度得宜,且辦事麻利。從海東運來,這是海東官員的功勞;收到貨物後,能快速、公正地分下去,這就是吳鶴年的功勞了。

不過,他也沒再解釋,順著吳鶴年的話風,邊走邊問道:「菜籽、雞鴨、豬羊等物都分配下去了,耕牛呢?耕牛分配的如何?」

「自去年底起,接連從海東運來了三批耕牛,總計萬餘頭。當時,頭一批運送來時,臣還在行省左右司,曾有親手調集。所以對此中的情形還算熟悉。遼東、朝鮮兩地的耕牛僅夠自用,故此,運來益都的耕牛,多數都是從南韓調集而來的。三批萬餘頭,按照地域的不同,半數給了東南沿海,三分給了西北及南邊諸城,益都府獨得兩成。是有兩千多頭。

「這兩千多頭耕牛,臣又按照各縣村土地和丁壯的多少以及各縣村土地的肥沃程度,區別地分了下去。地多者多分,人少者多分,地肥者多分。牛家村丁壯不多,土地肥沃。如果臣沒有記錯,應是分給了二十頭牛。」

牛家村丁壯雖少,老弱多,二百來口,少說四五十家。二十頭牛不足以均分。是以,按照益都分省擬定的政策,分下去的耕牛並沒有直接分配到戶,而是轉交給了合作社。有專人看管。該到用牛的時候,統一支配。

鄧舍點了點頭,說道:「二十頭牛。雖說不多,但只要能做到統一支配,將之擰成一股繩,牛家村丁壯雖少,也足夠使用了!」河光秀湊趣,說道:「要說起來,這牛家村還真得多感謝感謝主公和吳大人。」

「感謝主公是對的。謝俺作甚?」

「話可不能這麼說,吳大人。牛家村,牛家村,沒有牛還能叫牛家村么?多虧了主公從海東調牛,又多虧了吳大人及時分配。『牛家村』這三個字才算是名副其實。主公您說,這牛家村是不是得多感謝您和吳大人?」

「你卻是會想,也倒是會說。」

沿著土路走了一截,也許是被諸人行走的聲音驚動,路邊兒一個小院子中,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鄧舍轉目去看,見院中出來個小女孩兒,約有四五歲,頭扎衝天辮,臉上洗得乾乾淨淨,一身新衣服,腳上小布鞋。她站在門口朝鄧舍這邊兒看了一眼,見人多,嚇了一跳,轉身跑回院中。

鄧舍就這麼一瞥眼間,依稀覺得她有些面熟,想起來了一個人,但是抬頭看看她出來的那個院子,又覺得不像。招呼了吳鶴年、河光秀等人,說道:「入村這麼久,才見著一個人,還是個小姑娘。咱們過去看看。」

走沒幾步,見那小女孩兒又悄悄地從院中探出了頭,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直往鄧捨身上看來。她咬著手指,眼睛一亮,似乎也是想起了什麼,想往外踅摸,又終究膽子小,怯生生地看了看時三千等,不敢出來上前。

鄧舍越看她越眼熟,待走至近前,面帶微笑,試探地叫了聲:「喜哥?」

「嗯。」

上次來牛家村,見喜哥髒兮兮、破破爛爛的就像是個小叫花子,現如今,眼前的這個小女孩雖還是有點瘦,卻精神奕奕,面頰紅潤,彷彿是誰家的嬌養明珠。反差太大。鄧舍兀自不敢相信,又問道:「記得我是誰么?」

「城裡的大官人!」

還真是喜哥。

鄧舍吃驚之餘,再去打量喜哥,又仔細地去看眼前院落。村中的房屋多是為土屋、籬笆牆,但是面前的這個院落卻是少見的磚石結構、厚重木門。很有點鶴立雞群的意思。要不知道的一看,定然還會以為是殷實人家。不過,從磚牆、屋瓦、木門卻又可以看出,分明是才落成沒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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