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六十一章 保保

王保保問道:「卻是為何?」

「你又不是不知,便在三日前,孛羅帖木兒突然南下。遣了其將保保、殷興祖、高脫因等向我冀寧而來。」

「孛羅承其父之餘威,雖居大同,號稱雄軍十萬、京師悍蔽,但是以孩兒看來,他不過藉父之名,難稱英豪,至多是個守戶之犬罷了。莫說他只是遣了保保幾將前來,即便是他親自引軍前來犯我,又有何懼?」

「孛羅之軍,固不足懼。為父所憂者,朝廷也。」

「朝廷?」察罕此話一出,王保保默然無言。察罕緩緩地從座椅上站起,在室內走了幾步,來到窗前,微微地將窗戶打開了一點縫隙,朝外望了一眼,夜色沉靜,唯聞竹聲。他說道:「自去年五六月份以來,孛羅帖木兒多次興兵,犯我境,欲取我冀寧。六月,其部將方脫脫擅入我境,與我軍廝殺,雙方皆傷亡甚多。八月,孛羅又親自調兵,自石嶺關抵冀寧,圍我城池三日。若非為父及時遣嚴奉先引兵與戰。怕冀寧已然不保。

「也因為此驚動了朝廷,乃至皇上連下兩道聖旨。

「六月的聖旨,詔令方脫脫守御嵐、興、保德州等處。並令今後我與孛羅兩軍的部將,毋得互相越境,侵犯所守信地,因而仇殺。而八月的聖旨,又命孛羅守石嶺關以北,命為父守石嶺關以南。傳聖旨之人,是參知政事也先不花。也先不花來到,先宣讀聖旨,後又在私下裡,說孛羅與我兩軍仇殺,雖是孛羅的不對,但是卻勸為父以大局為重,與孛羅講和。保保,當時你也在場,當知內情。你來說,為父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父親大人當時回答說道:『想紅賊未靖,反而我軍與孛羅自相仇殺,親者痛,仇者快。確實很不對。但是也正如也先不花大人所說,凡所我軍歷次與孛羅軍的交鋒,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孛羅帖木兒先挑起來的。只要孛羅帖木兒能夠做到謹遵聖旨,不來犯我,我軍絕不會妄自開釁。』」

「不錯!皇上的聖旨不可謂不辭嚴,為父從大局著想、因而願意與孛羅求和之心,亦不可謂不誠。但是,便在去年十月,為父應皇命,下山東,鉦鼓而行,先潰田豐,得高唐、濟寧諸路;繼而再挫小鄧,重重包圍益都。眼見我軍即將功成。卻又是為何不得不匆匆撤軍,致使功敗垂成?」

王保保咬牙切齒,說道:「只因孛羅毀約,提前撤回大同,覬覦我冀寧諸路。故此,父親大人不得不匆匆撤軍,致使前功盡棄。」

「正是!想那孛羅,接連犯我,窺伺我冀寧之心不死,而竟置聖旨於罔聞。皇上去年六月、八月,連帶十月為父與孛羅出軍時,三次聖旨,他三次毀約。有此人在為父的側翼,便如一狼!如今濟南雖失,但是,如此情形下,為父又怎能放心大膽、毫無憂慮地再起兵去與小鄧交戰呢?」

「父親大人的意思是?」

察罕轉過身,雙目睜圓,面頰上的白毫豎立,重重地在案几上拍了一下,斬釘截鐵,說道:「小鄧,癬疥之疾。孛羅,心腹大患!」

王保保精神陡漲,問道:「父親大人是想要?」

察罕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手,說道:「孛羅與為父到底同殿稱臣,不可相煎太急。且前有聖旨,若是貿然興兵,名不正言不順,徒然落得個世人罵名。你剛才去帶那高唐州的信使來時,李先生給為父出了一策。」

「是何計策?」

「先,去年七月,皇上有旨,詔孛羅帖木兒總領達達、漢兒軍馬,為總兵官,仍便宜行事。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

「是。」

「從這件事情中,你看出了甚麼?」

「如今大元的江山,全依靠父親大人的支撐。孛羅一個孺子小兒,卻只是因為其出身蒙古帶功世家,官職反高居在父親大人之上。天下有識之士,無不嘆息。朝廷只重根腳,任人不明,不用賢士。必失百姓民望。」

察罕自從起兵以來,先取陝西,再定河南,前不久,又大破田豐,佔有山東半壁。戰功赫赫,天下聞名。別說較之孛羅帖木兒,就是與孛羅帖木兒之父答失八都魯相比,也確實是不知強出多少。只是卻因為出身的原因,先是居答失八都魯之下,繼而答失八都魯病亡,又再屈居孛羅帖木兒之下。王保保心有不滿,藉機發發牢騷,卻也是最正常不過。

察罕心中想道:「猜忌功臣,歷代皆是。這卻也是朝廷的一片平衡之意,所謂帝王心術。」王保保對此很不滿,他卻是看得明白,絲毫不以為意,又想道,「只要我手中有兵,佔有地盤,朝廷即便再有猜忌之意,又有何用?」渾沒把這當時回事兒,笑了一笑,說道:「朝廷用人,自有制度。保保,你卻也不必因此而生氣。不過,你對朝廷『只重根腳』的分析,倒是說的不錯。為父且再來問你,當此之時,我軍該如何破局?」

「如何破局?」

「然也。既不能妄動干戈,又是在朝廷偏向孛羅的形勢之下,我軍該如何應對?你有何想法?可有計策?」

王保保低頭尋思,多時,說道:「為政之道,孩兒不懂。但是久從父親出征,對兵法一道,卻是稍有心得。當此之時,是敵占天時,若想破局,唯有一策,便把他的天時搶過來。此是為『釜底抽薪、反客為主』之計。」

「如何把敵人的天時搶過來?怎麼釜底抽薪?又如何反客為主?」

「是啦。父親之意,孩兒明矣。李先生之計,孩兒也已經猜到。」

「噢?說來聽聽。」

「如今朝中,天子厭政。孩兒早就聽聞,奇後有促天子禪讓、以立皇太子為帝的念頭。朴不花、搠思監皆是為其黨羽。沆瀣一氣、權傾朝野。父親大人之意,李先生之計,莫非就是想從奇後、皇太子處落手么?」

察罕放聲大笑,又問李惟馨兩人,說道:「我家保保如何?」孫翥笑道:「真公家千里駒也。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

察罕對王保保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道:「李先生之計,正是為此!」又淳淳教導,接著王保保的話,做了一番更深入地分析,說道,「當今天子登基,已有二十餘年。先後經燕帖木兒、伯顏、脫脫,諸位權相。

「想那燕帖木兒權勢最盛時,娶諸公主者四十餘人。伯顏權勢最盛時,自稱大丞相,去官職名稱總計二十四百十六字。但凡稍有實權之署,乃至天文、醫人、修史、養馬,皆歸其管。又和太皇太后有私,數往其宮中,或通宵不出。時人謂:『上把君欺,下把民虐。』而至脫脫,雖稱人傑,號為賢相,亦握有四衙衛軍。南下圍城高郵之日,天下軍馬皆歸其轄。動有百萬之眾。獨攬大權,炙手可熱,也不可不謂權威宣赫。

「然而,此數人者,下場都是甚麼?燕帖木兒時,天子尚年少。燕帖木兒又沉湎酒色,遂荒淫過度身死。然其身死之後,其弟撒敦、其子唐其勢先後為中書左丞相。宗黨勢力依然很大。他的女兒並被立為皇后。……,保保,撒敦、唐其勢並及其女,下場如何?」

「均為伯顏所殺。」

「其宗黨下場如何?」

「多被伯顏投入獄中,或誅殺之。」

「伯顏的下場又如何?」

「脫脫是伯顏的侄子。脫脫獻計天子,趁其出城打獵,宣其罪。及伯顏歸,閉門不納,詔徙流放。病死途中。」

「脫脫的下場又如何?」

「臨陣高郵時,受哈麻彈劾,被革職流放。不久,又被哈麻矯詔,遣使令其飲鴆自盡。」

「哈麻的下場又是如何?」

「既毒死脫脫,哈麻乃為中書左丞相;其弟雪雪為御史大夫。次年,哈麻欲逐走其妹婿禿魯帖木兒,反而被禿魯帖木兒先發制人,訴之天子。天子乃將哈麻與雪雪杖斃。」

「你可從中看出什麼了沒有?」

王保保沉吟不語。

察罕笑道:「自我朝鼎革,世祖已降,前朝列帝,除了世祖之外,在位的時間,沒有一個能多過三五年的。而當今天子以少年登基,卻竟在位至今。朝野內外,有不敬者,因天子喜好木工,便多稱其為『魯班天子』。若只是一個『魯班天子』,又豈會多經權臣,能保帝位不失?

「從表面上看來,燕帖木兒宗黨之敗,是因為伯顏。伯顏之敗,是因為脫脫。脫脫之敗,是因為哈麻。哈麻之敗,是因為禿魯帖木兒。但究其本質來說,難道這也不正就是為天子的用人以及平衡之術么?

「從過去的發生的故事,再來看今天的孛羅與為父。皇上為何偏向孛羅?只是因為孛羅出身蒙古功臣世家,而為父出身軍戶么?非也!皇上這正是在用對付伯顏、脫脫、哈麻等人的計策來對付為父呀!」

「所以,父親想要結好奇後、皇太子?」

「奇後、皇太子本來就曾經遣使,來求見過為父多次了。只是因為父不想涉及朝中政爭,所以總是裝聾作啞,沒肯給他們個確定的話。」察罕帖木兒長嘆一聲,忽然轉開話題,問王保保,說道,「保保,為父的這個書房院外,院門口上寫有兩個字:『成行』。是出自何處?蘊意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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