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五十八章 獻俘

前線大營送來的上一封軍報還在說諸軍并力攻城,而楊行健寫來的密信,也還是在說諸將不和。卻殊未曾料到,獲勝竟來的如此之快。

鄧舍大喜,卻強自將喜色抑制。為人主上者,切忌喜怒形於色,尤其在臣子們的面前,更要穩重。他鎮定自若,先是誇了柳三幾句,評價他在戰中的表現,說道:「在不期遭遇韃子之後,你先是臨機應變,誘敵出城,此是為智;後又只用百餘人,便將千餘韃子阻在縣城中至有數個時辰之久,此是為勇。智勇雙全。你做得很好。此戰能得勝,你功居第一。」

柳三謙遜,說道:「此戰能勝,一在殿下之前籌劃得宜,二賴李、畢諸位將軍指揮適當,三因前線士卒勇敢善戰。末將小小的功勞,不值一提,不敢當殿下讚譽。」有功而不傲。

也是鄧舍開心,越看他越是覺得歡喜,笑道:「好一個柳三郎!不但智勇雙全,而且居功不傲。更是難得!」又把柳三誇獎了一通,這才徐徐說道,「你且把前線告捷的軍報文書拿來,待我觀看。」

柳三心中佩服,想道:「前線獲勝,何等驚喜!殿下偏能不緊不慢,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似的。真有人主之風。」越發恭謹,取出軍報,呈給鄧舍。鄧舍展開觀看,見較之前幾封軍報,此一封言語不多。

上邊這樣寫道:「龍鳳七年,春二月二十五,乙酉日。午時,我軍又發起攻城。因此前已知城中韃子軍無鬥志,及未時,畢千牛部又壞敵東城牆,遂用潘賢二計,乃調楊萬虎、郭從龍、傅友德諸將,齊聚東城。

「李將軍親臨前陣,矢志一戰取城,令下:『顧望者斬首,轉步者斬足!』諸將各率精銳,相次猛攻。短兵相接,矢石如雨,將士皆殊死戰,莫有退者。殺韃子千餘。適時,敵將關保聞訊,亦至東城,乘駿馬,披銀甲,馳突城內,來往指揮。郭雲、普賢奴諸將亦皆相續馳援到來。戰入膠著。

「楊萬虎適才下陣,遠見關保,去甲,肉袒,執斧,徒步,大呼,冒塵煙,引率勇士,復回陣中。直突城內,欲生擒之。敵軍雖眾,無有一合之將;勇士雖少,無不以一當百。呼聲驚天動地。關保聞之,亦因矚目。郭從龍率百騎,適在陣中,趁機射箭,中其面門。彼既傷重,遂墮馬下。

「敵失主將,餘眾大潰。用潘賢二計,我軍齊發手雷。韃子盡皆驚駭,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斬首三千級,俘虜兩千餘。擒獲關保、並其上將郭雲。普賢奴以數騎遁去,已令胡忠、王國毅、方米罕諸將,嚴防細搜。」

看過軍報,鄧舍笑道:「李、畢諸將向我誇口,說是五日內,必能收復濟南。如今算來,可不就是在五天之內,就大獲全勝!好,好,甚好!……,傳我軍令,命諸軍不必著急回來。我軍雖然獲勝,對高唐州等地的韃子更需提防。命李、畢遣派探馬,日夜巡防河岸,不得有誤。只叫楊萬虎、王國毅兩人,率其本部,把關保、郭雲以及俘虜,即日送來益都便是。」

隨從接令。鄧舍頓了一下,又說道:「此次戰中,棣州軍出力不少。告訴李、畢,也不要急著放棣州軍回去。命棣州軍帶軍的將校,也隨楊萬虎、王國毅一同來我益都。就說,我要當面給其封賞,酬勞他們的功勛。」

柳三眉頭一跳,看了鄧舍一眼。

鄧捨命棣州軍的帶軍將校來益都,真的只是為了當面給其封賞么?卻不見得。他隱約猜出了鄧舍的用意,暗挑大拇指,想道:「先用棣州助戰,減少我軍的損失。接著挾大勝之威,藉機收服。一石二鳥,端得是厲害!」

濟南大獲全勝,確實是件喜事。鄧舍歡喜之餘,卻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

他先是不失警惕,命李和尚、畢千牛嚴防河岸、注意高唐州等地的元軍動向,以防止察罕反撲。其次,他腦筋轉得也快,立刻想到各地來使還都沒有走,仍在益都,這是一個很好地宣揚海東軍威的機會。

因此,又令楊萬虎、王國毅將關保、郭雲押送回城。關保、郭雲皆是為察罕麾下的驍將。特別是關保,若說郭雲在察罕軍中的地位類似楊萬虎、胡忠之流,那麼,關保差不多便就等同文、陳、趙諸將。堪稱察罕膀臂。

想當日,他用數千軍馬橫卷益都東南,聲勢之盛驚動南北,一舉動間天下矚目。要非郭從龍冒險,雪夜急襲文登,為海東援軍打通了登陸的道路,怕益都早被察罕攻佔。何等的威風!現如今,卻成了海東的階下囚。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鄧舍嘆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有多少的英雄好漢,只因一時不慎,乃至英名不保。傳令與楊萬虎、王國毅,在送關保來益都的路上,要好生善待,給其禮遇。不許侮辱、虐待。他不是受了有傷么?用軍中最好的大夫,用軍中最好的金瘡葯,仔細醫治!」

不知怎的,在聽了鄧舍這番話後,柳三忽然想起了慶千興,不免猜測,心中想道:「關保乃是為敵之重將。殿下特意傳令,命楊、王兩將要對其好生善待。莫不是,想如慶千興的例子,把關保給收服了么?」

慶千興是異族,對前高麗本來也很忠誠。關保和他的確甚是相像。以鄧舍籠絡人的手段,柳三細細想來,從姚好古到慶千興,還真很有可能也會將關保收服。他的猜測似有道理,其實,卻沒有猜對鄧舍真正的想法。

鄧舍真正的想法,根本就無關收服關保。他此時之所想,實際上遠比收服關保更為重要。那就是,要給關保一個合乎他身份的待遇。

為何?

一方面,善待關保,能顯示出海東的仁義,同時另一方面,也就不致會激起察罕軍中更大的憤怒。先前,郭從龍等殺降的行為就有些過分,但那是為了能更快地收復濟南,也無可厚非。如今,濟南城池已得,若是還野蠻霸道,不妥善處置俘虜,仍然加以虐待,卻就未免不合時宜。

以強臨弱,可以蠻橫,比如屠城、殺降,便如泰山壓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用以威脅敵人。而以弱敵強,卻就絕不能也如此作為,便該祭起「仁義」的大旗,優待俘虜、善待降卒,便如細水浸石,不知不覺、瓦解無聲,用以分化敵人。實際上,此兩者雖然形式不同,本質卻還是一樣的,又皆可稱之為「勢」。只不過,前者是霸道,後者是王道而已。

此時鄧舍所想的,就是這些。

簡而言之,他想善待關保的用意有二。一則,盡量減輕察罕的憤怒,不落話柄。濟南本為益都所有,收復濟南,誰也無話可說。此為兵家常事。善待關保,彰顯海東寬宏,更使得察罕找不到激發士氣的借口。

——免得察罕也來個幾大恨、幾大恨甚麼的。

二者,實則這也正是鄧舍的一貫故伎。最先,他不嫌河光秀是個高麗閹人,一樣有功即賞,給以重用,「千金買馬骨」。如今善待關保,卻也恰與之相似。給敵對勢力的將領們看看,海東燕王絕非殘暴之人。

——這樣,縱使軟化不了敵方的忠臣,卻也能無形中就使得一部分敵方立場不堅定的將領也許對海東就會稍有好感,不致極其憎惡。

如果再加上他令楊萬虎、王國毅送關保來益都,欲藉此向各地使者炫耀海東軍威的這一層意思在內,只是在一個關保的身上,他便只片刻之間,就接連做了三層的文章。不可謂不是深謀遠見。令人拍案叫絕。

隨著鄧舍地位的抬升,他的眼光與見識也漸漸不同。

若是說,他以前的重心多在軍事;那麼現如今,他的注意力就多轉移到了政治之上。欲得天下,沒有強軍不成。但是只有強軍,沒有政治也不成。倚仗軍隊顯赫一時者多,然皆如曇花一現。遠如項羽,近如安豐。若是想要成就大業,就非得兩者兼有。那柳三雖然智勇雙全,到底限於地位,在政治上的眼光與見識還遠遠不夠,也所以,他只能往鄧舍是想要降伏關保這一層上去琢磨。他立在一側,想不片刻,聽見鄧舍說話。

鄧舍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隨從們說的,說道:「濟南大捷,關係重大,不可沒有露布。傳我令旨,即命集賢院立刻草擬露布,呈給我看。並請洪先生來。另外,把趙左丞、吳鶴年、姬宗周等人也都叫來。我要議事。」

隨從們接令,紛紛告退,各去辦事。柳三一拜,也想退走。鄧舍卻沒就放他去,笑道:「你不必急走。待會兒諸位大臣來到,必會有人問及收復濟南的詳情。你歷經了整個的戰事,對此很熟悉。留下來,也好回答。」

柳三應命。

鄧舍扭頭,往羅官奴的院中又看了一眼,見越娃還在院門口沒走,微微向她點了點頭,心中奇怪,想道:「這丫頭卻怎的喜歡往院門口跑?剛才來時,就見她在門口;這會兒我已出來半晌,她還不肯離去。倒也怪哉。」因心中有事,也不暇多想,便帶了柳三,徑直往前院議事堂而去。

步入堂中,天將薄暮。

洪繼勛等人還沒到,堂上很大,剛剛升起火盆,蠟燭都還沒點,有些陰冷。鄧舍也懶得獨處其中,就又轉出堂外,由柳三相陪,在院中閑走。

夕陽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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