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五十二章 喜宴

新房裡,禮儀郎「撒帳」。

新房外,人群簇擁,鄧承志夾雜在人群之中,神色焦急。正午的陽光曬下來,暖暖的,驅散了清晨時有的寒意。鄧舍坐在床上,視線穿出門外,透過人群,分明地看到,鄧承志的額頭上亮晶晶的,皆是汗水所反射出的光。較之上午時分,他流出的汗水也顯然是更加得多了。

在人群中,鄧舍還看到了洪繼勛。還有趙過,他剛剛送走了羅家的親戚,也才轉回過來。

洪繼勛與趙過兩人亦不約而同,發現了鄧承志。擠過去。三人湊在一處,低語了片刻。隨即,趙過便又擠出人群,出去的路上,碰見了許多隨從鄧舍迎親的伴當,皆是或輕拍其肩頭、或附耳低聲,連連從其中挑出了五六個,隨其同出。鄧舍注意到,那被趙過挑出的五六人,全是上馬賊的老兄弟,親信中的親信,且軍職也都很高,最低的一個也是副千戶。

看他們從人群中擠出去,走到院中的一處角落。趙過輕聲細語,像是吩咐了幾句甚麼,那幾個伴當的表情,笑容隨即斂去,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到得後來,有一兩人甚至下意識地並起雙腿,一副想要行軍禮的樣子。好在趙過眼疾手快,急忙將之制止住了。又小聲說了幾句話,那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紛紛點頭,勉強將嚴肅的表情收起,再度綻出了歡喜笑容。

趙過像是還不放心,又用審視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打量而過,見尋不到什麼破綻了,這才微微點頭。諸人即散為兩三路,重新混入人群,一邊與相熟的夥伴高聲言笑,一邊若無其事也似,不動聲色地一一離去。

再看洪繼勛,雖站在人群中紋絲不動,但眼神卻時不時地游移開來。時而往院中顧盼,去看趙過;時而往室內盯視,去瞧那正在主持儀式的禮儀郎。不經意間,眼角眉梢便會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幾次抬腿,像是想往室內來;但是又幾次克制,連連抬頭,轉而觀望天色。

鄧舍笑容不改,心中卻知,必是前線又發生了變化。但婚儀正在進行中,卻絕對不能突然中止。否則,大戰將即,必然會對民心、士氣造成一個不好的影響。他故作不知,聽那禮儀郎說道:「撒帳已畢,該合髻了。」

合髻,就是結髮。

「男左女右,留少頭髮,二家出匹緞、釵子、木梳、頭須之類,謂之『合髻』」。表示夫妻從此白頭偕老,命運與共。鄧舍遵照禮儀郎的唱禮,一絲不苟,與羅官奴同時動手,分別拿起早就備好的發須,用梳子梳得整齊了,然後將之互綰、纏繞起來。有時,兩人的手會觸碰在一處。

每當此時,鄧舍便會微微一笑。而在眾目睽睽之下,羅官奴雖然嬌憨,當此情景,卻難免羞澀。懷中就像是揣了一隻小兔,心裡砰砰直跳,說不得身酥體軟,乃至霞飛雙頰,酡紅欲滴。更有一種感覺,說不出是滿足、抑或是幸福,把她的心中滿滿充塞。她想起了她的母親對她說的一句話:「結髮,就是一輩子。」這句話便是昨夜,她母親才與她說過的。

她不知道鄧舍的心事,但是她卻非常清楚她自己的。她把她母親說給她的話,反覆再想,然後偷看鄧舍。她此時的感覺,又是奇怪,又是快樂,她不由自主地想道:「為什麼奴奴的心跳得如此快?為什麼奴奴的身如此酥軟無力?顏家姐姐說,有種感覺叫甜蜜。……,這,就是甜蜜么?」

「合髻」之後,該飲「交杯酒」。

交杯酒之儀,源自古之合巹,在唐代便已盛行。「巹」,即一種匏瓜,俗稱苦葫蘆。所謂合巹,就是把一個匏瓜剖成兩個瓢,用紅線系在兩瓢之柄,新郎新娘各執其一,飲之。象徵婚姻將兩人連為一體。

且又據說,巹酒異常苦澀,本就是用的苦葫蘆做為酒具,「苦葫蘆」所以為「苦葫蘆」,就是因其味苦不可言。這又象徵夫婦兩人今後要同甘共苦,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再又且,巹,是古代的一種樂器,「合巹」,也還象徵新郎與新娘婚後會琴瑟相和。是對新婚夫婦的一個美好祝願。

而交杯,便是從這個儀式演變過來的。「古者婚禮合巹,今也以雙杯彩絲連足,夫婦傳飲,謂之交杯。」其實,在唐朝的時候,合巹也還是用瓢的,一分為二,夫妻對飲,飲後還原為一瓢。至前宋,開始不用瓢,改換用盞。唐代夫妻各飲三次,而宋代,則是夫妻對飲並且交換酒杯。

鄧舍與羅官奴相對而立,手中銀盞,兩個酒杯用紅線連足,對飲一杯,交換酒盞。不論房內、抑或房外,數十成百的人同聲歡喜亂嚷。聲音之大,震動房梁,都是簌簌地往下掉落粉塵。鄧舍也是歡暢而笑,轉身,看了看諸人,攜手羅官奴,將酒盞與花冠子丟擲到了床榻的下邊。

這也是前宋的風俗之一。「盞一仰一合,俗雲大吉,則眾賀喜。」諸人的目光,隨著鄧舍與羅官奴的舉動,急往床下去看。果然見兩個酒盞,一仰一合。這真是難得。也不知是誰帶的頭,跪拜在地,叩首高呼,大聲賀喜。諸人皆隨之拜倒。賀喜的聲音就如浪潮,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

婚儀至此,大部分的儀式就算是已經走過。

此外,還有「新婦拜堂」、「拜舅姑」、「送三朝」、「拜門」等等。不過,這都是要等到次日之後才能去做的。交杯酒飲訖,鄧舍抱拳,沖室內室外諸人行禮,權作答謝。又請跪拜諸人起來,笑道:「忙了半天,諸位怕都餓了。我已在『梁園』備下了筵席。諸位,請移步,且吃酒去也。」

諸人皆道:「主公不去,俺等怎去?」七嘴八舌,都催促鄧捨出門,好去喝酒熱鬧。鄧舍笑道:「安豐劉大人,並及各地來給我賀喜的使者,現在也都還在偏房中等候。我得先去給他們略略敘話。順便,也好請了他們共去赴宴。諸位,你們請先行一步。稍頃,我便會前去。」

有人叫道:「新婚三天沒大小。大將軍,你雖為俺們的主公,今天的這場酒,你卻也是休想逃掉的!」又有人道:「李瘋子,你這話俺們可記下來了。待會兒,到了給將軍敬酒的時候,你可別裝熊。且看你的手段!」那人大大咧咧,說道:「周豆子,何須多講!不曉得你家李爺,最不吃的就是激將計么?」看似是個渾人,卻也十分滑頭。諸人皆放聲大笑。

鄧舍也是笑,只說道:「諸位,請先去赴宴吧。……,洪先生,阿過,阿志,你們留一下。陪我一起去請劉大人並及諸位來使。」諸人齊應一聲,拍手叫嚷,與各自相好之人勾肩搭背,亂糟糟的,自紛紛離去。

他們先去赴宴不提。

洪繼勛、趙過、鄧承志三人見他們走遠,院中安靜下來,抬步邁腿,來入房內。那禮儀郎也隨諸人已然前去梁園了,房內只有鄧舍與羅官奴兩人。趙過與鄧承志拘束禮節,羅官奴現在就是他們的主母了,特別是鄧承志,更且是他的義母。雖說羅官奴的年齡要比他兩人都小上很多,但是禮節不能不守。兩人行跪拜大禮,先參見鄧舍,再又參加羅官奴。

洪繼勛沒他們兩個那樣拘束,直接來到鄧捨身邊,說道:「主公,……」

鄧舍一揮手,制止了他,轉過身,握住羅官奴的手,面帶微笑,溫言說道:「阿奴,你也累了半天,餓了沒?」羅官奴羞怯怯地搖了搖頭,這半天,她都是既好奇,又開心,更甜蜜,哪裡還會覺得餓呢?

「既如此,你先在房內休息會兒。若何時餓了,儘管教婆子們去給你準備飯食。今天來赴喜宴的人中,有很多我的老弟兄,熟不拘禮,其中更有不少膽大之輩。也許,過一會兒,他們還會嚷嚷著要給你敬酒。若果真如此,我便會令人再來叫你。……」看羅官奴顯出害怕的樣子,鄧舍不由一笑,笑了笑,撫慰她道:「你提起膽子,也沒甚麼可害怕的。」

說了幾句話,招呼趙過、鄧承志起身,引了他們與洪繼勛先後出門。

「前線戰事如何?」

「剛才送來軍報,出濟南城的韃子有兩隊。騎兵七八百,步卒千餘人,總計兩千人上下。他們奪了柳三故意丟給他們的那兩座縣城之後,先是搶掠、繼而放火。似乎沒有久留之意,好像想要便即縮回濟南。」

鄧舍微一停步,驀然轉首,看著鄧承志,說道:「『縮回濟南』?若教他們縮回,我軍豈非前功盡棄?」

若叫元軍順利縮回,那麼,他們至多就是出來搶掠了一番。只是搶掠,卻沒有掠地陷城。那就只能說其是「危害」,而遠遠難以稱之為「威脅」。若是難以稱為「威脅」,又怎麼好去與劉十九分說,改南下為先取濟南?

「請父王毋憂。軍報有兩份,一份由前線大營所寫,一份由柳三所寫。兩份軍報,悉數皆是由前線大營送來的。柳三在軍報中說,他已帶本部往去所丟之縣城處了。」鄧承志從懷裡取出軍報,雙手呈給鄧舍。

鄧舍接住,一邊行走,一邊展開觀看,放在上邊的那一份,正是柳三軍報。他一目十行,大略掃過,目光停留在末尾幾句,念道:「觀韃子似有遁回濟南之意,末將已率本部,重殺回縣城。無論如何,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以此來阻礙韃子回城之路。然末將本部傷亡頗重,所存者百十人而已。怕不能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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