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四十四章 使團

那使臣給鄧舍的回答,模稜兩可,他對此也並不甚瞭然。

倒是拐彎抹角地向劉十九打聽過。可是劉十九既然連賜婚之事都不肯說,牽涉軍機更不必提。什麼也沒給他說。使者回來前,也曾經為此,專門又去找過沙劉二。可惜,儘管沙劉二在安豐的地位,較之從前,確實有了一個很大的提升,但是畢竟他掛名的官銜還是遼陽行省平章,朝廷高層中的一些秘密決定,他也是還沒有到能夠直接接觸的層次。

也就所以,劉十九此來,是否帶的有小明王令鄧舍南下的聖旨,也只有等他到了,答案才會揭曉。

兩天後,安豐使團抵達益都。鄧舍率文武大臣,並諸般儀仗,以及兩千虎賁精銳,親迎出城數十里外。遠遠地看見有數百人驅騎、催車來到。車如流水,馬如游龍。當前一人,踞坐高頭大馬之上,頭戴硬翅襆頭,身穿紫色公服,腰束革帶,系金魚袋,腳下穿著一雙烏皮靴。全套的天使打扮。可不就是劉十九。後頭一溜煙,十幾面牌子高高舉起。

有的牌子上寫著:「奉旨出使益都。」有的牌子上寫著:「大宋御史台侍御史劉。」有的牌子上,則寫著安豐朝廷賜給他的美號;有的牌子上則寫著「肅靜」、「威武」之類。

其實,朝廷使者下至各地,按規定該用的儀仗並不全都是這樣的。只是,劉十九等從安豐來,路上要先要穿過張士誠的地盤,然後接著還要再經過察罕的地盤。在敵境之中,怎能是鑼鼓喧天、明目張胆?故此,劉十九一行,前頭的半截路全都是喬裝打扮,本是扮作行商而來的。他現在用的這些儀仗,全都是在泰安等城找來,甚或是臨時製成的。故此,擺在一起,便很有些不倫不類。

只不過,宋政權本就起自草莽,劉項原來不讀書。便是在安豐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人會去注意這些禮節。況且出使外地,一路艱險?劉十九對此,也更是不在乎。只要夠多,排場夠大,看起來夠威風就行了。他就滿意了。要說,使團里也不是沒有讀書人,有給劉十九提過意見。劉十九一句話就把他們打發了,他只問:「誰是正使?」

言下之意:「老子是正使,老子說了算。」

不止十幾面的牌子,還打起了許多的旗幟。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五顏六色,煞是招展。一邊行,一邊鼓樂齊鳴。配上隨行扈從的二三百騎軍,戰馬奔騰;使團中多半的成員乘坐的又都是馬車,車行轔轔。種種的動靜、聲響混雜在一起,真真煙塵瀰漫,震耳喧天。

隨著坐騎的行走,劉十九的身形也是上下搖晃。

鄧舍與海東諸臣紛紛下馬、落轎,往前走了幾步,恭候他的大駕。兩邊碰面,鄧舍行禮。他雖為燕王,劉十九代表的朝廷。劉十九哈哈一笑,趕上近前,與鄧舍還禮,說道:「殿下何必多禮!你我老相識了。」握住鄧舍的手,打量,嘆道:「一別經年,殿下風采依然。」

鄧舍微笑,說道:「劉大人也是英氣依舊。」

劉十九轉過身,一一介紹使團的成員。鄧舍也一樣給他們介紹隨行的海東諸大臣。免不了彼此寒暄,互道久仰。

海東群臣里,最吸引使團諸人矚目的,頭一個當然便要數洪繼勛了。洪繼勛是為海東的謀主,本來就頗有名聲。前不久,再又經過益都一戰,出謀劃策,助鄧舍挫敗了察罕,名聲自然也就更大了。不敢說婦孺皆知,至少四海皆聞。洪繼勛仍然是一襲白衣,與劉十九諸人相見,曉得他們是天使,稍微收斂了些倨傲的脾氣,但是在別人眼中看來,卻還是不約而同,心中都是在想:「清高孤傲,名不虛傳。」

諸人相見過了,鄧捨命將帶來的儀仗打來。兩千精卒分作兩隊,前頭五百人開道,後頭一千五百人壓陣。護送劉十九而來的數百騎軍,也歸入其中。連帶儀仗,將近三千人。聲勢浩大,行去益都。

正是春耕時分,路上百姓很多。

他們不認識劉十九,卻識得燕王的車馬。不管在路上的,抑或是田間的,紛紛跪倒。其中有不少的人,磕頭磕得很重,把手高高舉起,然後把頭深深伏下。一看就是真心實意的,絕不是敷衍了事。劉十九笑道:「殿下深有民望,百姓望道而服。真海東之幸。」

鄧舍謙虛,說道:「我有何德何能?百姓之所服者,全賴皇恩浩蕩。」

幾十里地,要走半天。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劉十九盛讚鄧舍,鄧舍也不動聲色地給朝廷戴高帽子。海東諸臣,也分別各尋使團成員,陪伴說話。或道勞路上辛苦,或指點風景,講些風土人情。笑語不斷。呈現出來的氣氛看上去非常和諧。

然而,時不時卻也會出現劉十九偷覷鄧舍,恰好被鄧舍發現;又抑或海東的臣子在與使團成員說話的時候,彼此兩人都若有所思、心不在焉,所問非所答。每當出現類似的情況,大家都是乾笑一聲。誰也不點透,輕巧帶過。甚而有之,還有主動為對方解釋,幫對方找下台階的。說一聲:「鑼鼓聲太大,也難怪大人把話給聽差了。」對方自然深表贊同,連連點頭,說道:「是,是。確實聲音太大。」

一團和氣的表面之下,人人心懷鬼胎。

薄暮前後,鄧舍引使團諸人來到了益都。迎賓館早收拾好了,先把使團諸人所帶的行李等物安頓下去,當晚夜宴,自不必多提。歌舞助興,划拳猜枚,一場酒,直熱熱鬧鬧地吃到半夜三更。

劉十九酒量甚豪,小杯換大碗,大碗換海碗,越喝越清醒,就連李和尚、畢千牛這樣的武將都不是他的對手。幾乎就快要所向無敵。到了最後,王宗哲出馬,方才與他勉強戰了平局。王宗哲,別看他迂腐拘禮,卻天生的一副好肚腸,若說酒量,在益都那是數一數二。

宴席散了,各自安寢。

劉十九是正使,不必去住迎賓館。迎賓館的布置再好,也比不上燕王府。鄧舍便留他宿在府中,扶醉,送了他入房。劉十九又扯住他,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看模樣,他也是有些酒意上來了。鄧舍反正已經醉了,想什麼就問他什麼。劉十九卻胡話連篇,談天說地,雲山霧罩,偏偏就是不接鄧舍的話茬,不往正題上說。

鄧舍見也問不出什麼,像是不覺間亦然酒意翻湧,醉眼迷離,好似站也站不穩了一樣,說道:「天時不早,且請大人安歇。」告辭退去。

待他轉出,剛剛出門不久,劉十九的醉意就頓時消失不見,行至窗前,往外窺探,笑與左右說道:「些許淺酒,便想把俺灌醉了好套話么?哈哈,殿下,殿下,你也太小看俺了。」拽起袖子,又道,「俗話說:『沒有三兩三,豈敢上梁山?』不知俺老劉出了名的千杯不倒?」

宋時,就流傳有宋江起義的故事。梁山泊,剛好也在山東。劉十九這句話,一語雙關。

且再說鄧舍,酒氣熏天地回去房中。本有兩三個侍女攙扶相行的,不等她們來幫忙盥洗、寬衣,鄧舍揮了揮手,即令之退下。負手在室內轉了幾轉,一樣來至窗前,推開窗戶,視線投入夜中。

劉十九所住之處,恰與他的房間遙遙相對。

他暗自尋思,心中想道:「那劉十九,看似醉了,卻分明是在裝假!萬沒料到,他的酒量居然如此厲害。」整了整衣襟,自言自語,說道:「民諺云:『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他如此推諉做戲,甚有可疑。其所帶來的聖旨裡邊,必然是定有玄虛!」

卻不知,劉十九到底帶來了小明王怎樣的旨意?

次日一早,鄧舍與海東群臣擺香爐、置香案。劉十九宣讀聖旨。

「皇上聖旨,……」云云。

蒙元的聖旨,很多用的都是口語。宋政權造的雖是蒙元的反,在聖旨方面倒是沒甚麼改動,一樣也是如此。不需要有什麼學問,就可以聽得明明白白。——那劉十九本不識字,聖旨上的內容早就背誦流利的。舉個聖旨放在眼前,無非做個樣子罷了。

聖旨宣讀既畢,劉十九面帶笑容,將之交給鄧舍。鄧舍雙手接住。

劉十九笑道:「殿下既已接了聖旨,俺這『天使』的身份也就沒了。從今以後,俺就是益都一臣子,就是殿下手底下的一個小卒。雖不敢自誇才能,但是,只要殿下有用的著俺的地方,一句話,一道令旨下來,必為殿下效鞍前馬後之勞。殿下快快請起,請受俺一拜。」

鄧舍微微一笑,把聖旨交給隨從,緩緩起身。制止了劉十九的下拜,反過來,拉住他的手,笑道:「大人何必多禮!誠如大人所言,你我老相識了。實不相瞞,上次在海東與大人相見時,我就極其仰慕大人的風采,想把大人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我也知道,大人素為朝廷的頂樑柱石,料來皇上定不肯割愛的。是以,也就沒說。

「實在沒有想到,大人這次出使來我益都,皇上就居然肯主動把大人給我送來了。好,好!真是叫人歡喜!……,哈哈!好叫人歡喜。」

劉十九道:「俺老劉目不識丁,粗人一個。哪裡又會有甚麼『風采』了?殿下的誇獎,實不敢當。殿下乃不世出之英傑,有不世之才,皇上開恩、此次能把俺派來益都,歸從殿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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