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四十三章 安豐

鄧舍來到前院,為的不是別事,正是安豐使團中有人先到了。

準確點說,先到的這人卻也並非是安豐朝廷之官員,而便是海東先前遣派去安豐的那個使臣。這使臣去了安豐,隨劉十九一起回來益都。待過了泰安,見已入了益都境內後,就告了個罪,星夜兼程,先提前趕回。

有些事,需得在劉十九到前,就要與鄧舍私下稟奏明白。鄧舍屏退隨從,只在室內了留下此一使臣。兩人落座對談。

「此去安豐,所見朝廷人物如何?」

那使臣答道:「一如從前,並無太大的變化。劉太保依舊權傾朝野,皇上徒有虛名,事皆決於太保。安豐上下皆有傳言,說先前,劉太保撻殺杜遵道,而杜遵道與楊太后似有瓜葛。楊太后對此甚為不滿,惱怒非常。曾有數次攛掇皇上,欲不利太保。而皇上,大約也聽說過杜遵道與太后有染的傳言,對楊太后反而也甚是不滿。倒自安心,任劉太保掌握國事。」

楊太后,即韓山童之妻,韓林兒之母。

杜遵道本為一書生,曾給蒙元朝廷上言:「請開武舉,以收天下智謀勇力之士。」時任蒙元樞密院知院的馬札兒台遂將他補為掾史。既而杜遵道知不能行其策,遂棄之去。適潁州,結識了韓山童,遂為紅巾舉首。

韓山童戰死之後,劉福通等迎韓林兒稱帝,杜遵道為丞相。乃與楊太后私通。自是專權怙勢,人皆嫉之。

想那杜遵道,所以能當上宋政權的丞相,不過就是因其曾讀過書,是個「秀才」,並且又曾在蒙元樞密院做過一個小小的椽吏罷了,或許也有幾分才幹,但是卻怎能與劉福通這樣的人物相比?本在白蓮教中沒甚麼根基,又不知收斂,自然死期便在眼前。劉福通潁州界首人,家巨富,在北方白蓮教中,乃是當之無愧數一數二的有名渠首。看不慣他。便陰命甲士將之撾殺。劉福通本為平章,從此之後,遂自為丞相,後加太保。

小明王初稱帝時,丞相有兩人,一個杜遵道,一個盛文郁。平章亦有兩人,一個劉福通,一個羅文素。樞密院的知事則為劉六。劉六,即劉福通之弟。韓山童既然已經死了,劉福通又殺了杜遵道。他的弟弟且掌管著樞密院。劉福通的權勢自然就是炙手可熱。呼風喚雨,足可一手遮天。

同為丞相的盛文郁,也是白蓮教中的渠首級人物。見劉福通勢大,自知難與爭鋒。至正十七年,龍鳳三年,盛文郁打下了曹州,建曹州行省。隨後不久,乃去丞相職,改任行省平章,專門坐鎮曹州。

曹州,即今之菏澤。在山東西部。劉福通三路北伐的時候,中路軍即是從此處遣派出去的。攻入陝西的白不信、大刀敖、李喜喜諸將,本即為盛文郁的舊部。次年,龍鳳四年十月,孛羅帖木兒統領諸軍來襲,盛文郁抵擋不住,才新建了一年多、不到兩年的曹州行省就此便又宣告陷落。

曹州行省陷落不久,盛文郁即病卒了。他沒孩子,收養了一個養子,原名馬鑒的,當時盛文鬱卒時,這孩子才不過十四歲。受盛文郁部下擁護,代領其眾。現也居在安豐。有個官銜,任職在樞密院,是為同僉。

鄧舍問那使臣,說道:「你此去安豐,可曾有去見盛鑒么?」盛鑒,就是馬鑒。他是盛文郁的養子,所以「冒其姓」,用的盛文郁的姓氏。

那使臣答道:「盛鑒,壽春人。與臣是老鄉。臣謹記主公的吩咐,去安豐的次日,見過皇上與劉太保等後,即備下了一份厚禮,前去求見過了盛鑒。也遵照主公的吩咐,並沒有與他多講甚麼,只是閑談風月,說些家鄉舊事。倒也是相談甚歡。盛鑒雖年少,卻也並非不通情理之人。」

壽州距離安豐不遠,兩地可謂鄉里。隋時,置壽州總管府。唐時,轄安豐、壽春等縣。宋時,壽州同為壽春府治與安豐軍治。入蒙元,屬安豐總管府,治壽春。

宋政權把都城遷去了安豐,海東派使臣去,當然是選擇一個熟悉安丰情況的當地人最好不過。經過甄選,選出來的這個使臣,不但是壽州人,而且本為關鐸舊部,與安豐的許多文臣武將都是本就相識的。所以,雖然要論嘴皮子的伶俐程度,此人遠不及方從哲等,但是除了人脈較強的原因外,此人還有一個優點,模樣滄桑,長相非常憨厚。也所以,海東前後多次派人出使安豐,鄧舍皆是選用的此人以為正使,帶隊前去的。

鄧舍點了點頭,說道:「盛平章雖卒,在安豐的故舊還是有不少的。與盛鑒處好關係,將來早晚總會有用。」又問那使臣,道,「安豐人物,出眾者不少。你此去安豐,又可曾與朝廷中的名士們有所接觸么?」

「監察御史丁國珍,才辯有時譽。耿直敢言,有文武才。在安豐威望素著。臣今此去安豐,託人、走關係,與他曾有見過一面。」

「丁國珍?」

「是。」

「哪裡人?」

「河中人。」

河中,即今山西永濟一帶。

鄧舍微一沉吟,說道:「是了,河中丁國珍。早先,我還在遼東紅巾軍中的時候,就曾經有聽說過他的大名。關鐸對他也是讚不絕口。怎麼?他現已升至監察御史了?我記得那會兒,他雖有名聲,官職還並不顯。」

「此人有文才,也有武略。察罕攻打汴梁時,他上書劉太保,提出議論數條,對汴梁的防務頗有贊畫。因功拔擢,一躍而即成為了監察御史。不過,……」

「不過怎樣?」

「臣去拜訪他,和他說了有小半個時辰的話。聽其話鋒,他似乎對安豐朝廷並不太滿意。雖其官職,是受劉太保拔擢;然臣觀其神色,他卻對劉太保似乎並無太多的敬意。倒是對咱們海東像是很有興趣的樣子。」

「怎麼一個有興趣?」

「臣與他小半個時辰的說話里,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時間都是他在問臣。」

「都問你什麼了?」

「問我海東之疆域,問我海東之國力。問南韓、問朝鮮。問我益都。問主公的風範如何,問我海東的俊彥人物。主公才擊退察罕,而他問臣最多的,卻也便就是有關益都一戰。他對我海東的軍隊,似乎興趣最大。」

「你都是如何回答他的?」

「主公英明神武,天縱之才,雅量仁厚。天下人皆知。此自不需臣多做誇口,他其實也早就聞主公之名、如雷貫耳了。我海東俊彥,洪、姚兩先生,好比卧龍、鳳雛。文、陳諸將軍,好比關、張、趙雲。其實,這也是不需用臣多講的。臣銘記主公的吩咐,並沒有作太多的自誇,只是客觀地略微與他講了幾句諸位先生、將軍的日常趣事。南韓、朝鮮,臣所知不多。無非根據臣所知者,以實相告與他。主公在此兩分省實行的『漢、麗一家』等種種之舉措,丁國珍大為嘆服。直呼『燕王偉器』。」

「哈哈。」鄧舍笑了一笑,並沒有因此就沾沾自喜,「你不是說,他對我海東軍隊的興趣最大?都問了些甚麼?你是怎麼回答的?」

「他提出的問題很多。有問及我軍隊數量,有問及我軍隊裝備,有問及我軍糧籌措,有問及我軍隊中精銳與地方屯田軍等各所佔之比例如何?又有問及我軍中火器用的多不多?再又問及我軍中麗人、女真人數目分別各是多少?還有問到在我軍與察罕的交戰中,斬獲幾何?自損多少?他也聽說了主公設辦軍校之事,對此也是做了很詳細的詢問。」

鄧舍頷首,心想:「這丁國珍提的問題確實不少,幾乎囊括了我海東軍中所有的方面。若是如實回答了他的這些問題,我海東之虛實,安豐可不就立知了?」示意那使臣繼續往下說,看他當時是如何回答的丁國珍。

「臣對我海東軍中,所知本也不多。又記的有主公之交代。凡牽涉軍中,十分里至多回答他五分。故此,臣虛虛實實。說起我海東軍隊的具體數目,臣回答了他一個概數,只說包括屯田軍在內,有十萬上下。

「裝備及軍糧,臣沒有任職在樞密院,對此自然不甚瞭然。又有麗人、女真人分別所佔之數目,臣回答他,約佔全軍之三四成。我軍之精銳當數海東五衙、益都兩衙,臣回答說共七衙之軍,因益都一戰,折損甚多,現在所存者,不足四萬人。又益都一戰,我軍之斬獲與自損。臣誇大了斬獲,也沒說小自損。他還問了火器。臣一樣以不清楚回答。」

海東的精銳七衙,損失雖大,也遠遠沒到只剩下三四萬人的份兒上,少說還有五萬人上下。前陣子經過補充,各衙又更都已是滿員。單這滿員的七衙,就有戰卒六萬多人。再加上地方戍衛軍、屯田軍,海東的軍隊總數何止十萬人。鄧舍不讓這使臣說實話,是因有擔憂。

海東如果太強了,會不會引來安豐的猜忌?

而且,安豐如今北邊有察罕,南邊有張士誠,兩面強敵。若是這使臣去了安豐,一說起來,海東精兵強將,近有二十萬之眾。小明王會不會一聽之下,就立馬一道聖旨過來,命鄧舍選派精銳勤王,協助安豐防禦呢?

即便不會,又會不會下一道詔書,命鄧舍全力南下,以此來打通與安豐之間的道路呢?真要有這麼道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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