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四十二章 鸞鏡

「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顏淑容以詩明志。

她到底是聖人苗裔,雖說其年歲也不太大,只有十六七歲,其實也正在天真爛漫的時候,不過卻因為素來的家教,這「婦德」兩個字,卻好似便是早已就刻在了她的骨子裡一樣。儘管鄧舍也還沒正式迎她入門,但是既然冊封的令旨已下,她自然而然地便也開始以此來要求她自己了。

也許是她確實家教優良,又也許是她對鄧舍還沒有太多的感情,又或者根本就是因其年歲尚小,情愫未開。再又或者是她本人性格所致。相比羅官奴的嬌憨,相比王夫人的小意,她的性子,更多的是清淡一路。

總而言之,不管是出自何種之原因,西施所憤憤不平者,她卻倒是真的毫無半點感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年齡到了,嫁人就是。嫁給誰還不都是一樣?至於嫁給的夫君,會否對她好?又是否會偏心與別人?說實話,就現在來講,顏淑容還真不在乎。她也完全就沒有想到過這些。

當然了,她雖性子清淡,卻也不是木頭人。

要做新嫁女,馬上就要成為他人妻。難免也會有些忐忑和不安。又也許?在她還沒有發覺的意識深處,她也是有那麼一點興奮和憧憬的?畢竟,不管怎麼說,燕王殿下,也還足可以稱得上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少年英雄。

話說回來,燕王既可足稱英雄,人又皆言「日久生情」。

那麼,又或者可以由此推斷,她現在那還沒有覺醒的情愫,她現在那還不知「酸」為何物的少女情懷,在真正地嫁入燕王府後,會不會也漸漸地隨之有所改變?這卻非她如今可知,也更非外人可知了。

顏淑容是諸女中最為淡然的一個,而若說心情最為複雜,則非王夫人莫屬。

王夫人早有自知之明,曉得鄧舍不會立她為「正妃」,能得個「嬪」,她其實已經非常滿足。然而,既有做過「掃地王」「王妃」的經歷,雖說王士誠的這個自稱「掃地王」更像是個匪號,但是,怎麼著也總是個「王妃」。忽然之間,一下子淪為妾室,卻把主位讓給了年才十五六歲的羅官奴,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少不了失落,少不了幽怨。顏淑容攬鏡自照,看到的是「花容月貌」;而當她攬鏡自照,看到的卻是不再「風華正茂」。

在所住的小院中,王夫人手拿羅扇,只引了三兩婢女,行至假山池塘之畔。天光明亮,風正輕寒。有一個婢女展開軟褥,鋪展在池塘邊兒上的一個石椅之上。請她落座。王夫人穿著一襲宮裝,裙裾很長,一直拖到了地上。她用一手按住胸脯,由婢女扶著,慢慢地坐下。微微一笑,說道:「歲月不饒人。這才沒走幾步,就有些氣喘吁吁了。」

她也就二十多歲的年紀,只是長年累月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很少運動,所以體力上有些不足。

婢女機靈,回道:「娘子正是好時候呢!上次殿下來,奴婢伺候娘子安寢。殿下不是還誇您,說您越來越味道了么?」學鄧舍誇獎王夫人的話,「『十五六的小姑娘稍嫌青澀。像娘子這樣的,最是風情萬種。』」

她們這些婢女之流,整日待在後院,服侍主人,伺候鄧舍,一年也出不了兩次門。等閑更是見不著外人。要是唯一可常常見到的男人,也就只有鄧舍了。是以,就像是顏淑容的那兩個侍女一樣,一天到晚,她們的心思里除了主人,就是鄧舍。鄧舍隨口說一句話,就能讓她們記住好久。

說話的這個婢女,也算是王夫人的舊人了。從她初來益都起,就是由這個婢女帶班伺候的。丫鬟也分高低,這個婢女就是一個「大丫鬟」了。因此,說起話來,較為隨意。

王夫人笑道:「前不久,顏家小姐來,與咱們同住後院。我見過她的丫鬟們。其中有一個叫西施的,嘴巴真利。你呀,我看也快趕上西施了。凈是挑些好聽的話,說來給我聽。哄我開心么?」

「要說哄您開心,也不是奴婢,是殿下。奴婢沒讀過書,可說不出『風情萬種』這種文縐縐的詞兒。」

旁邊又一個婢女介面,說道:「不但『風情萬種』,殿下那會兒不是還說了另一個詞兒么?說什麼『愛』什麼『不』什麼的?」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懊惱,「哎呀,奴婢可真笨!連個詞兒都記不住。」

王夫人俏臉微紅。隨著這兩個婢女的一唱一和,她失落、幽怨的心情略有開解,不由回想起了鄧舍誇獎她的那一幕。

正是畫羅金翡翠,香燭夜正紅。鄧舍前院宴請了臣下們歸來,帶三分酒意,似是先去見了羅官奴,然後方才轉來的王夫人房。當時夜色已深,王夫人以為鄧舍不會來了,剛剛換下衣裙,只穿了一條黑絲的肚兜,披了一件輕薄紅綃,正坐在鏡前卸妝。室內燒的有香炭暖爐,倒是也並不覺得冷。

驀然在鏡中,瞧見了鄧舍的笑臉。

不等反應過來,一雙手已插入肚兜,從後邊尋上了她的乳峰。王夫人的體質本就敏感,又更近月來常受鄧舍的雨露滋潤,自然便就越發的敏感了,打了個顫,忙去抓鄧舍的手,嬌嗔地說道:「殿下!」

鄧舍卻是雅興,看半裸卸妝的鏡中美人,隨口贊道:「真真雪胸鸞鏡里,好一個鏡中蟬鬢輕。」調笑她,又道,「娘子的這身皮肉,本就細嫩。最近莫非是又用了甚麼物事?怎麼才幾天不見,感覺卻就越發滑嫩了?」

「殿下醉了!」

鄧舍哈哈一笑,放開了手。他心情不錯,在室內走了幾圈,說道:「娘子不知,今天為夫做成了一件大事。」王夫人問道:「做成了什麼事兒?」鄧舍略說幾句,講道:「傳了一道令旨,教海東秀才學騎射。」王夫人不解,說道:「教海東秀才學騎射?這便是大事么?」鄧舍轉回王夫人身邊,替她取下了一條寶釵,笑道:「倡一時風氣,將來再定為成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這當然便是一件大事。你婦道人家,不理解也正常。」

看到鏡中的美人,似有惆悵。鄧舍不免奇怪,問道:「怎麼?瞧你心事重重的。為夫辦成了這樣一樁大事,你不為我高興么?」

王夫人答道:「奴婦道人家,自然不懂男兒事。至若軍國重事,奴當然也就是更加的不明白了。不過,殿下既然說是教海東秀才學騎射是一件大事,那卻也肯定便是大事了。奴雖不理解,也是一樣地為殿下高興。」

「那你為何心事重重?」

「流光匆匆,從來容易把人拋。人生如白駒過隙。倏忽間,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奴只不過是忽然想到,殿下男子漢、大丈夫,可以在外邊做出一片偌大的功業,名留青史,千秋萬世,傳誦不絕。而奴,卻是只有鎖在深遠閨中,看鏡中的人慢慢老去。韶華易逝,紅顏易老。想古人有詩,雲『北方有佳人,佳人難再得』!故此,不由傷感。」

鄧舍微微一笑。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對時光易逝的感嘆,又豈止是女人才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老驥伏櫪,壯志未已。英雄遲暮的感傷,更是比比可見。鄧舍兩世為人,此一世,年紀雖然還輕,但他對王夫人的感嘆,其實早已就心有戚戚。只不過,也正如王夫人所說,男子漢大丈夫,既生於世,不能頂天,也要立地。所以,很少去想這些事罷了。

早春的夜晚,窗子開著,風涼如水。穿著肚兜的半裸美人,英武挺拔的少年英雄。在紅色燭光的映襯下,他們的身影交相輝映在清冷的鏡中。兩個才十幾歲的小丫鬟,跪坐在牆邊,伏首無聲。房內很安靜。這一刻,有一點淡淡的如花香、如雨意的莫名惆悵,又似乎傷感,盡情瀰漫其間。

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再來看分別看室內的這幾人,又都分別會是怎樣的樣子?又都分別會有著怎樣的變化?

立在王夫人的身後,站在鏡架的邊側,鄧舍抽出腰邊的短刀。鋒利的刀刃、閃出一抹的寒光。藉助燭光,他細看映在其上的模樣。雄姿英發,神采飛揚。越是時光短促,大丈夫越該爭分奪秒。

看了幾眼,他振奮精神,丟了短刀,說道:「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娘子卻是觸景傷情了。」瞧一瞧鏡中人,想一想羅官奴,又不禁贊道,「娘子正是花開絢爛的時候,何必惆悵?要論風情萬種,又豈會是十五六的青澀小姑娘可以相比?」往她胸前揉了一揉,笑道:「軟玉凝酥雞頭肉。娘子可知何為『愛不釋手』么?你這兩團肉可真真就是令我愛不釋手。」

酒意上來,顧不得跪坐在牆角的那兩個婢女,便如此這般,令王夫人起了身,就對著鏡中,隨興所至,雲雨一番。

小院池塘邊,王夫人回想至此處,不由又是臉上一紅,啐了口,心道:「羞死人了!」再想起鄧舍當時種種般般的要求,更是不堪。恍惚里,宮裝裙下,不覺泛濫。待回過神來,曲徑深處,早已是濕熱濘滑。

這已經並非是頭一回了。丟開最早雙城的那次不說,只說近段日子裡。也不知怎的,才不過從後院搬出來了不到一個月,她對鄧舍的想念就已快到無法剋制的程度了。常常是一句話,一個回憶,就能讓她情不自禁。很多時候,她也會很自責,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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