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三十九章 暗流

姬沖和李首生早就認識的。

他們兩個人,一個可算是益都最出名的地頭蛇,交遊廣闊,上到當官兒的、下到平頭百姓,無有不曉得他的大名的,認識的人遍及三教九流,有著複雜的關係網。而另一個,則貨真價實地可謂是益都最大的間諜頭子,專做情報工作。要想搞好情報工作,首要之重就得有足夠多的情報來源。或許在別人的眼中,姬沖是個「地頭蛇」,是個「衙內」,但是在李首生的眼中,他卻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一個天生的、絕佳的「線人」。

也正因為此,李首生和姬沖早就相識了。

既相識之後,又因為一者,李首生為了擴大情報來源,少不了就會時常去找姬沖,借用他的關係;同時二來,姬沖也絕非是一個不知輕重的人,看似莽撞,其實心中有數,口風也很嚴,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問。總體上來說,李首生對他還是較為滿意的。如此,一來二去,見的面多了,合作的次數也多了,他兩人自然而然地便由相識變至相熟,又由相熟發展到了近似朋友,彼此之間的關係倒也還是處得不錯。

卻說姬沖在見過方從哲之後,即催馬長驅,往李首生的府上而來。

到了門口一問,才知道李首生卻還沒有回來,仍舊在衙門裡辦事。通政司很忙,別說晚回府一會兒,幾天不回家都是常事。一有任務,吃住都在衙門。姬沖特地問了清楚,問道:「敢是衙門裡又有了甚麼要緊事體?」

李首生的府邸不大,兩進兩出。

看門的是個四十上下的壯年漢子,臉上有一道刀疤。姬沖卻也是認識他的,曉得此人本為海東老卒,乃是為李首生沒轉行做細作前的老部下,因後來在戰場上落了殘疾,左臂有些活動不便,又和駱永明一樣,不願意被安頓去地方,故此千里迢迢,跑來益都,來尋他的老上級,央求李首生把他留下。李首生為此還專門請示過鄧舍,得了許可,便就將其安置在了門房。

姬沖聽他答道:「衙門裡有無要緊事體,俺也不知。老爺卻是從來不與俺們下人說講公事的。但是,最近幾天,老爺回府倒還都是挺按時。大約衙門裡,應無要事。」這才安下心,靜靜在門口相等。

門房又說道:「夜色漸深,又才雨後,門外風冷。大郎與老爺是相熟許久的朋友了,不比外人,何不請去府內等待?也不知老爺何事會回來。」

姬沖謹慎,通政司管事的府邸能是隨便入的么?尤其李首生不在家的情況下。執意不肯。夜裡風中,直等到快到兩更,才遠遠地看見街角處,有火把明亮,數騎緩緩行來。行至近前,頭前一騎,正是李首生。按照制度來言,通政司該歸分省左右司管,雖為文職,他身著軟甲。大紅的披風,一柄樸素的短劍在腰邊,胯下駿馬,他踞坐其上,身形挺得筆直。

「大郎來了?」

「下官姬沖,見過李大人。」

「怎卻不入府內?這門口多冷!」

李首生也不下馬,便居高臨下地在馬上與姬沖一拱手,略說幾句話不到,即轉過了頭,去責備門房,說道:「俺說了多少次,大郎不比外人,若來,不管俺在不在家,都可以直請入府!又讓大郎在門外相候。」

他是上馬賊老人的出身,先是征戰沙場,殺人無算,本即自有一股剽悍的殺氣。再又自從接了通政司的管事,日常接觸所致,更因此而又平添出了幾分的陰狠。又陰狠、又剽悍,殺氣森然。就拿他責備門房的幾句話來說,不過平平常常的幾句話,其實也沒帶多少斥責的語氣,但是聽入姬沖的耳中,卻竟因此而便不由自主地產生出了點不寒而慄的感覺。

他忙一笑,說道:「還請大人毋要動怒。門房老哥,本也是請了俺入府內相候的。只是大人您也曉得,俺打小火氣大,落出個毛病,怕熱喜寒。越冷,俺卻是越喜歡哩。也所以,是俺不肯入的府內,不管門房大哥事。」

李首生麵皮動了動,也許是笑了一笑,陰沉沉的夜色中,也瞧太不清楚,只見他微微掂起馬鞭子,點了點姬沖,說道:「大郎!三日不見,你的嘴皮子可是越發能說了。」聽不出來是誇、抑或是損。姬沖笑道:「不敢。」一陣寒風吹來,李首生掩住嘴,輕輕咳嗽了兩聲,問道:「來尋俺何事?」

姬沖看了看李首生的左右,不肯就說,只道:「今兒在街上,撞見了一個人。下官覺得有必要來給您說一說。」

「請入府來。」

李首生打馬一鞭,引了隨從,不走正門,走的卻是邊兒上的角門,賓士入了府內。這是他的府邸,他可以騎馬踏門,姬沖官兒沒他高,權沒他大,不能託大,急忙丟了坐騎給小廝看管,一撩袍子,小跑著跟了上去。

李首生沒請他的小廝入府。所以,他的小廝便只有接著在門口繼續等待。一等就是小半夜。三更過了,快到四更,姬沖才從李首生府上出來。

也不知他與李首生兩人到底都說了些甚麼,居然用了這麼長的時間。小廝早被凍得瑟瑟發抖,佝僂著身子,遞來韁繩。姬沖伸手接住,臨上馬前,抬頭望了一下夜色。雨水雖停,陰雲未消。星月無光,凄冷幽深。

時入後半夜裡,風更加的冰冷,時聞呼嘯之聲。捲動起李首生府門前懸掛的兩行燈籠,亂飛翻動,噼啪作響。他打了個寒顫,喃喃地說道:「直娘賊,真他奶奶的冷!」踩蹬上鞍,一側身,沖門房抱個拳,催馬自去。

他走後不久,李首生又也從府中出來,去了衙門。次日,不到中午,他便親自將一疊情報送至了鄧舍的案頭。

鄧舍也是人,不是鐵打的,也需要休息。這天正好沒有甚麼緊要的公務急需處理,李首生來時,他正在梁園中的一個小亭子中讀書,身邊也沒帶多少人,只有兩個侍女相隨。一個斟茶、一個捧著暖爐。

亭上風寒,用來翻書的手若是涼了,便伸到暖爐邊兒暖一暖。如果看書看到興緻起來,就品兩口香茗。坐的悶氣了,站起來,走兩步,遠望則亭台樓榭相連,足以開闊心胸;近看則小橋流水卷荷,亦足能陶冶情操。

美中不足的是,圍繞著亭子的周圍,散落站立了有數十成百的侍衛,個個披盔帶甲,人人手執槍戈,虎背熊腰,面目肅然。都是殺氣騰騰。未免與這梁園中怡人的景色有些格格不入,稍微有一點大煞風景之嫌疑。

隨著鄧捨身份的提高,也隨著海東地盤的擴大,他的侍衛隊也早就不同舊日的氣象,經過多次的擴充,如今到了有近兩千人的規模。

雖然這些侍衛,對外皆稱侍衛。但是細分之下,又可分為兩類。

一個即是由士卒組建而成的殿前侍衛軍,有一千人上下,其職責是為扈從鄧舍的平時出行、以及燕王府的日常警戒工作。都是從各軍各衙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俱為久經沙場的精銳士卒。這個部分,可以說是鄧舍侍衛隊中的主力。

另一個則便是質子軍。在雙城時,喚作質子營,現在人數多了,大約也有八九百人,遂改稱為「軍」。

其中的成員,多半都是海東五品以上文武官員的子侄。也有部分是良家子、也即平民或者尋常軍戶、又或者小官吏家庭的出身。

但或因其家族在地方享有聲望,比如世代書香,豪門大戶;又或因其家中長輩雖官職不足五品,但是卻為海東立下的有功勞,比如卓有戰功。也是為了拉攏地方,也是為了表彰功勛。因此,儘管他們的出身就現在來說,還不符合被選入質子軍的條件,卻也一樣地被挑選了入來。

其日常之職責,與殿前侍衛軍不同,並不以扈衛為主,而主要是隨從的性質。常年跟在鄧舍的身邊,總是隨行左右。除了當「質子」、做隨從,有時候,鄧舍也會選用他們其中表現較為優秀同時可以信任的一些人去辦些事。如果辦的好,往往立刻就能得到拔擢,放去行省、抑或地方當差。這也可算是鄧舍的一個預備官員團體,也是他重點培養的親信隊伍。

時三千新官上任,他就任的就是殿前侍衛軍的千戶。警戒線外瞧見了時三千。他兩人都是上馬賊的老人,見了面自有一番親熱。李首生的那一副陰森臉皮,也是難得露出了點真笑容。因說了有要事來求見鄧舍。時三千不敢馬虎,留他在外邊,去請示了鄧舍,方才又折回去,放了他入。

李首生的佩劍,在入燕王府前,就被解下來了。時三千又一絲不苟地搜了他一遍,派了兩個百戶,在前引路,順便也做監視,引了他來入亭中。

鄧舍見他到來,放下了書,笑道:「老李、老李,我多難得能有會兒閑暇,偷些空。你就又來擾我。是又怎麼了?濟南、棣州?濟寧、高唐州?抑或還是晉冀?又是哪裡出現了緊急的情況?你且先坐下,再說來。」

亭中一個石桌,兩個石墩。就像是姬沖不敢騎馬入他府內一樣,他也同樣的不敢在鄧舍面前落座,口中謝恩,站立不動,弓著身子,陪笑說道:「本不該在主公難得閑暇之時前來打攪,只是實因事關重大。」

「噢?到底何事?」

「這,……」

鄧舍瞭然,揮了揮手,示意侍女與那兩個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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