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三十七章 祠亭

姚好古辦事挺麻利,鄧舍叫他想幾個重塑士風的辦法出來,他的條呈這就送上來了。諸臣觀看罷了,或者贊成、或者反對,意見紛紛。總體來說,贊成的佔了絕大多數。

這「重塑士風」,不是一朝一夕就可搞定的。便好比每有地方官到一個地方任職,首要之任務便是「敦風俗」。何為「敦風俗」?有的地方「風俗薄」,人皆逐利,不講道德,不忠不孝,地方官就需得要採取種種的措施,把這種風氣扭轉,使得人人安居樂業、人人向善,從而也就使得風俗亦「由薄轉厚」了。「敦風俗」,功在當代,利在地方,功莫大焉。

而「重塑士風」,也是一樣的道理。主要便是扭轉社會上的不良風氣,培養讀書人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讓讀書人明白聖人之道,知道廉恥,明白禮儀,要有讀書人的風骨。這樣的一種扭轉,是沒用捷徑可走的,猶如春雨入夜,潤物無聲。非得有長時間的堅持不可。上則需鄧舍以身作則,中則要群臣以為表率,下則更得在民間百姓中大力提倡。

雖然不可以一蹴而就,雖然「重塑士風」聽起來玄之又玄,但是卻也並非就毫無對策。姚好古提出了三個辦法,算是在短時間內可以實行的。

頭一條,群臣都是深表贊成的。

姚好古言辭懇切,要求鄧舍以身作則,雖不敢明白地要求「刑不上大夫」,但是至少要把蒙元的一些弊政盡數廢除。比如:當庭杖責大臣。

一個不滿意,就拔了大臣的褲子,大殿之上,眾目睽睽之下挨棍子。這太侮辱人了。欺辱過甚。主君就不尊敬大臣,將大臣視若家奴,不給大臣以獨立的人格,又怎能再去要求大臣表現風骨?

這一條是從鄧舍的層面上來講。

次一條,姚好古提出,蒙元八十年不開科舉,讀書人「干祿無階、入仕無路」。近代以來,雖然如今的元主因見天下大亂,聽從了脫脫的意見,又重開了科舉,但是對南人、漢人的鄙視還是很明顯的,專門給蒙古人、色目人立一榜,稱之為「右榜」;漢人、南人為一榜,稱之為「左榜」。

蒙人以右為尊,「右榜」的地位高出「左榜」。考上之後,分派官職,「右榜」所得的職位自然因此也要遠遠比「左榜」為高。

須知,想那蒙古、色目人,本為異族,讀漢書、學漢字,做漢人文章,縱然天賦奇才,又怎能與漢人的秀才相比?蒙元的統治者當然知道這個問題,也所以,定下的制度:「右榜」只考兩場,題目較為容易。「左榜」倒需得考三場,題目反而艱深。蒙古、色目人稍微讀些文書,即可搖身一變,成為「右榜」狀元。對兩個榜單的考試已經夠不公平了。即便如此,「左榜」的狀元,也常常不給漢人,亦由蒙古、色目人來當選。

更別說,兩個榜單分別限定的還有錄取之人數。

漢人讀書的人有多少?考一次科舉,擠破了頭,成千上萬人去爭那一個名額,難度有多大?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縱使僥倖考上了,臨到分配,卻也得不來多大的官。王宗哲連中三元,到最紅分配給他的也只不過是個八品的小官。

蒙古、色目人不讀書,有個大根腳,年未弱冠便官至朱紫。漢人秀才十年寒窗,沒科舉的時候無人問,有了科舉也難以考上,考上也沒甚用處,得不來高官顯爵,反因為讀書而弄的家計蕭條。試問:讀書又還有何用?

蒙元既八十年不開科舉,開了科舉考上的可能性又極其渺茫。讀書人為謀飯食,多有折節,只好低聲下氣地去做「吏」。

因為蒙元的制度,做「吏」做的好了,也還是有機會受到拔擢,成為「官」的。可是,如果打算從「吏」而入流,就算升遷快的,最起碼也要經過二百一十個月,也即七年半的苦熬,才能勉強入流。入流,始得九品小官。再以後的拔擢升遷,卻是就會更加的難之有難。

我漢人秀才,讀聖人書,習聖人道。學不得其用,才能得賞識。「四民之首」,被「混為編氓」,屈在薄吏、沉鬱下僚。「白衣卿相」,尊嚴何存?

為吏的還好,又有更多的讀書人,因為沒有上進的途徑,為了口飯吃,竟淪為與醫卜星相、倡優女子為伍,日以說書為業,或則編寫雜劇。「士失其業」,「世者嗤之」。讀書破萬卷,有巨筆如椽,本該致君堯舜。奈何時不暢,做白屋窮民,成梨園領袖。民間云:「九儒十丐。」誠哉斯言!

風氣如此,「士風」何存!

姚好古請鄧舍,上表安豐,奏請大開科舉,為讀書人開進階之道。只有先給了讀書人入仕的希望,重新把讀書人該有的地位還給他們,然後才能培養他們的尊嚴,從而以此來扭轉風氣。

這一條,群臣有爭論。

有些人以為,就算上表給了安豐,兵荒馬亂的,安豐自保不及,明知道即使推行了這一政策,實際上也是對海東有利,放而言之,對金陵朱元璋或許也會有利,而對安豐卻是半點利處也無。小明王、劉福通對此不一定會感興趣。因此,要想得到安豐的同意,可能性未免不大。

可是姚好古的提議確實也言之有理。諸臣多都是讀書人,誰不想重開科舉?這是光耀讀書人的一個王道之舉。那麼,該怎麼辦呢?就有人提議,乾脆繞過安豐,由鄧舍直接在海東推行就是了。可如果這麼做,又未免有僭越的嫌疑。哪兒有為人臣子者,繞開朝廷,自己去開辦科舉的?

有人便就提了個建議,說道:「我海東雖已得高麗,並將之舊有的疆域劃分為了朝鮮與南韓兩個分省,但是,高麗王祺還在。何不以他的名義,在南韓分省試行科舉制度呢?」

又有人反對,說道:「王祺,傀儡而已。淡化他的存在還來不及,反更以他的名義去開辦科舉?是想壯大他的聲勢么?是想動搖南韓的安穩么?彼輩心存異志之徒,必定會聞訊蜂起,群起而來應試。到時候,是錄取他們還是不錄取他們?如果錄取了他們,滿朝上下皆是麗人,地方府縣也皆是麗人。這海東到底是我漢人的,抑或是他高麗人的?慶千興倡議為麗卒立衙軍事尚不可行,何況此事?必亂我政。此議真是大謬!」

鄧舍拍板決定,說道:「以王祺名義開科舉,斷不可行。姚先生此策,也不可不行。先上表安豐,試探一下主公的口吻。然後再議。」

這一條,是從整體的社會層面上來說。

接著再看姚好古的第三條。

先鄧舍以身作則,然後給讀書人尊嚴,最後就需要用些手段,使得讀書人明廉恥了。請鄧舍仿前朝的制度,在各地廣立祠、亭。

祠廟者,立兩個。一個「鄉賢祠」,一個「正氣祠」。亭者,立一個。可取名為「貪亭」。

「鄉賢祠」,專錄本鄉人,分為前後兩進。前邊的堂中,錄未曾入仕而在本鄉有賢名者。後邊的堂中,則錄入仕而且有賢名的本鄉名宦。不但可錄文人,也可錄武人。文左武右,分為兩邊。

「正氣祠」,則是專門錄選為官本地而有名望、清正廉潔的官員。

「貪亭」,則便立在「正氣祠」的外邊。在亭中豎立「戒碑」兩塊,前邊的一塊,刻本地人為官而貪腐者的姓名,並及家住何處,祖宗何人。後邊一塊,刻為官本地而貪腐者的姓名,並及家住何處,祖宗何人。

姚好古在條呈中寫道:「世有秦檜,而與之同姓者恥之,與之同名者羞之。世有岳飛,而與之同姓者榮之,與之同名者喜之。這是為什麼呢?人性的善惡臣雖不知,但自從有了聖人的教化,人便有了向善之心。所以,尊重忠良、痛恨奸賊,此亦人之常情。彰顯忠良的名字,以美耀之;勒刻奸賊的名字,以羞恥之。顯一方之良,鋤一方之莠。

「如此,讀書人的明廉恥,便可行矣!」

又請鄧舍,每過若干年,便將各地「鄉賢祠」、「正氣祠」以及「貪亭」中凡所錄有的人名,集合在一處,刊行成書,發給天下。教天下人都知道,某地有清官某某一人,某地有貪官某某一個。以此,更好地起到用這兩祠一亭來澄清吏治、重塑士風的作用。

他還給「貪亭」想了一副對聯,上聯寫道:「前而有古人,後則有來者,千百年關係名節,豈敢不約束以正氣?」下聯寫道:「既蒙羞祖宗,又羞恥子孫,三兩回輾轉思量,儘管且放縱以恣睢!」橫批:「頭頂三尺」。

頭頂三尺有神明。千秋萬載有公斷。

這「鄉賢祠」之類,各地本來都是有的,原本就是有「敦風俗」的作用。只是,往往除了本地人,外地人對異地的「鄉賢」多有所不知。甚至,有些本地人也對本地的鄉賢沒有多少的聽聞。更不必說,姚好古還又提議專立「貪亭」。異地為官做貪官的倒也罷了,本地人為官做了貪官的,把名字銘刻出來,有蒙羞鄉里之嫌。所以,各地多是沒有「貪亭」的。

姚好古一個提議刊行凡列入祠、亭的人物姓名,一個提議專建一個「貪亭」。其出發點,便是想使得這些祠廟的作用能得到更加徹底地發揮,使其之影響能得到更大的擴展。既做到了光耀了忠良,又起到了懲既往而儆效尤的作用。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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