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三十六章 寬猛

聽羅國器說完,鄧舍微微驚訝,轉頭去看了看姬宗周,笑道:「我卻不曾料到,羅公的看法,卻竟是與姬公大致相同。」不覺一笑,又道,「你兩人宅第相連,鄰的很近。不會是昨夜先湊在一起,預先商量好的吧?」自覺得不可能,哈哈一笑,讚歎說道:「天下高明之士,果然所見略同。」

卻原來,姬宗周來的早,剛才鄧舍與他說話的時候,已經又和他談過了此兩件事,問過了他是否有新的見解出來。

姬宗周所用來回答的,正是昨夜方從哲的言語。而經過大半夜的考慮,羅國器卻也是與姬宗周不謀而合,最終決定全盤採用了方從哲的意見,儘管在措辭上有所不同,整體的意思上卻是大差不差。

羅國器頗是惶恐,他本來卻也是無心貪功的,忙說道:「臣不敢隱瞞,好叫主公知曉。天下高明之士,固然所見略同。但這高明之士,卻非是臣與姬公。而是為姬公與方從哲。臣適才所言,悉數皆為方從哲見解。」

「噢?是方從哲的見解?」

羅國器解釋說道:「昨夜,方從哲適來臣府,見臣獨處書房,似有所思。故此詢問其故。臣如實答之。方從哲便因此而說出了以上的一番見解。臣以為,倒是也還甚有可取之處。便採納了。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奏報。」

「原來如此!」

鄧舍笑了笑。要不是羅國器老實,他還真是難以了解詳情。意味深長地瞧了姬宗周一眼。方從哲針對慶千興提議建立麗卒衙軍的條呈事,提出了不如「節流」的建言。對此,鄧舍還是很為讚賞的。初聞姬宗周說時,頓覺眼前一亮,很有點柳暗花明之感。所以,剛才,便即對姬宗周讚譽有加,好好給了他一番誇獎。而姬宗周當時卻只是自得微笑,不停地撫須謙虛,而半點絲毫也沒有把功勞讓出的意思。

卻原來,這竟不是他的看法,而是方從哲的見解。

——方從哲為何大晚上的跑去羅國器府上?羅國器、姬宗周兩人府邸相連,而姬宗周對方從哲,又有著薦舉知遇之恩。不用說也知道,必定是方從哲先去了姬宗周府上,繼而才又順路去的羅國器府上。

以方從哲的地位而言,他是斷然沒有膽子把姬宗周的見解說成是他本人意見的。又可以由此推斷,姬宗周所言,也絕對就是從方從哲口中聽說而來的。只不過,姬宗周沒有料到,方從哲出了他的府,又去了羅國器的宅院。更沒有料到,方從哲也與羅國器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出來。

再去看姬宗周,他這會兒卻倒是不慌不忙,一點兒也沒有因為真相大白而顯出有慌亂的意思,雍容地一笑,緩步出班,雙手交叉,攏在袖內,姿態安然地說道:「臣亦不敢哄瞞主公。臣適才所言,實則卻也是方從哲的議論。之所以臣剛才沒有明言,是因為臣不知道主公對此是否贊成。若主公不贊成,從哲官微,臣不忍其受責。若主公贊成,臣自然也不敢居功,自會再與主公言明。是以,臣適才沒有說這其實是方從哲的意見。」

堂上諸臣,面面相覷。許多人交頭接耳。明明本來是姬宗周貪功,被他這麼一說,反成了愛護方從哲。好幾個人都是暗挑大拇指,心道:「老奸巨猾。幾句話說的滴水不露。當真不愧人稱其是為『今日之馮道』。」

洪繼勛認為姬宗周是「今之馮道」,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又且,洪繼勛也不是個圓滑的人,更是從來不屑隱瞞對別人的好惡。不僅當著鄧舍的面他這麼說,當著別人的面他也說過不少次。益都有很多人都聽說過。

洪繼勛聞聽姬宗周此言,面上不禁又是露出厭惡的神色。鄧舍一笑,說道:「姬公體貼方從哲,用心很好。不過,你所言,顧慮如果我不贊成此議,或會責罰方從哲。這卻是大可不必。我什麼時候『以言罪過人』?只要確實是出自公心,的確為我海東著想的。『言者無罪。』哈哈。」

輕描淡寫,含蓄地批評了一下姬宗周。鄧舍轉顧群臣,又接著說道:「方從哲雖然官微,見識還是有的。『位卑未敢忘憂國』,很好。……,諸位,你們對他的這個建言,都有什麼看法?覺得可行與否?但請暢所欲言。」

「方從哲,……見識還是有的」,「『位卑未敢忘憂國』,很好」。鄧舍連下兩句贊語,對方從哲此議的看法已經不言而喻。公正地來講,方從哲提出的這個辦法,「用高麗賤民為軍人奴僕」,也的確還算是不錯。

蒙元「驅口」,當然是一個弊政。蒙元的「驅口」,是掠民為奴,只要戰敗,受到俘虜,就是奴隸。大批的良家子也因此而淪為賤籍,導致了數目極大的家庭也因此而受到危害。廣泛地實行開去之後,「將校驅口幾為天下半」,一則,不利社會的穩定;二則,不利經濟的發展。

但是,在方從哲提出的這個辦法中,卻把用來賞賜給軍人的「奴僕」的範圍限制在了高麗賤民之中,不會波及良家子。高麗賤民本為賤籍,就是奴僕之流,給誰做奴僕不都是一樣的么?轉去撥給士卒做奴僕,也沒什麼大不了。這就從根本上與蒙元的「驅口」政策不同了。去掉了其不分階層、純粹「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野蠻一面。

而又並且,蒙元的「驅口」,又是一旦淪為「驅口」,便形同主人的私人財產,沒有自由,生有子孫,亦世代為奴。方從哲的意見里,又提出不妨給賞賜給軍人的「奴僕」定一個為奴的期限。期限到了,即給以自由。這就又把一旦淪為蒙元「驅口」、便即世代為奴的蠻橫一面給去掉了。

可謂,盡去其弊,獨得其利。

但是,每個政策的實行,都必然有得利者,也有利益受到損害者。按照方從哲此策行之,誰為得利者?海東。那麼,誰又為利益受到損害者?

有一臣下出班奏道:「方從哲此議,誠為良策。然有一點,卻不可不防。即高麗賤人原本的主家。主公若行此策,就等同是從這些高麗賤人原本的主家手中奪利。凡有賤人的,多為大戶。如果激起了他們的反彈,似亦堪憂。對朝鮮、南韓的政局之穩定,怕會有不利的影響。」

又有一人不以為然,出班反駁這人,說道:「釋高麗賤人從良,本就是我海東既定之策。且主公在朝鮮,也早就分批次地施放了不少的高麗賤人。慶千興在遼西統帶的麗卒裡邊,就有不少此等脫賤從良之輩。卻也怎沒見引起朝鮮分省的動蕩了?大人此憂,未免有些杞人憂天!」

「不然。主公確實已在朝鮮釋放了不少的高麗賤人。但是,這卻是與當時的形勢有關。一來,當時主公所釋放者,除了部分為大戶之家奴外,多數實為官有賤人。大戶豪門的利益受到損害的其實並不多。二來,主公當時又也是才起自雙城,雄兵悍將,強壓之下,縱然強行施放了部分大戶之家奴,那些個豪門大戶卻也是不敢有違。

「現如今與當時相比,當時我海東是草創基業,以霸道為先。現如今,我海東基業已定,卻該以王道為主。

「我遼東、益都的漢人雖少,戶口卻也不是一個小數字。口有一兩百萬,計一戶有五口人,戶也近乎三四十萬。而三十畝之田,需勞力一人。又以我軍銜制規定而言,能得中士銜者,其所被賜予的田畝數量就差不多三十畝地了。遼東地廣人稀,主公多次分田,更有許多的民家所有之田畝數量,也其實早不止三十畝了。百畝以上者,也是為數不少。

「以此計算,若想在遼陽、益都兩省全力推行此策,需高麗賤人至少五十萬、乃至百萬眾。主公已把朝鮮的官有賤人釋放掉了大半,再要放奴,就不得不去南韓。南韓之官有賤人雖眾,百萬賤人卻怕也是遠遠不夠。這便就又不得依然還用強勢的手段,再從高麗大戶手中奪取。數目要是少點還好說,數目一旦多了?……,吾之所憂,又怎會是『杞人憂天』?」

「官有賤人」云云,說的其實也就是官奴。因為這犯了燕王妃羅官奴的名諱,所以那臣下改而言為「官有賤人」。

鄧舍儘管曾有多次釋放高麗賤人從良,但大部分所被釋放的都是高麗官奴。即便此次,又擬遷徙高麗賤人來益都,其所準備遷徙的,依舊還是以高麗官奴為主。就像那臣子說的,一旦採用方從哲此議,所需要的高麗賤人數目太多。單只高麗官奴定然不足夠使用,非得對高麗的豪門大戶下手不可。也許還真會因此激起一些高麗地方上豪門的不滿。

鄧舍沉吟,問洪繼勛,道:「先生以為如何?」

「方從哲此議,是為海東利。擔憂會因此而激起高麗地方上的不滿,此是為高麗豪門利。孰對孰錯,何用臣言!」

鄧舍微微點頭,又問趙過,道:「阿過,你又以為如何?」

「主、主公得朝鮮已久,正該合用王道。南、南韓是前高麗的王京所在地,豪、豪門大戶極多,其中多有不服,卻也正是仍舊還用霸道的時候。」

有了洪繼勛與趙過兩個人的支持,方從哲此策便算定下。

鄧舍當即傳令,先是吩咐行文海東左右司,要求顏之希等人儘快把海東漢人的總共戶數呈報上來。接著又吩咐分別行文朝鮮、南韓,好令文華國與姚好古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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