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二十九章 養士

洪繼勛問道:「請問主公,現在的心情有沒有受到立妃的影響?」

言下之意,他這是在問鄧舍會不會因為立了羅官奴為妃而感到不高興。畢竟,人所共知,鄧舍似乎更喜歡的是顏淑容。這種話,也就洪繼勛敢當面問出來,還不帶打折扣,半點彎兒不繞的。直言不諱相問。

鄧舍愕然,然後佯笑,說道:「先生此話何意?正如先生所言,阿奴有喜,倘若得產一子,則嫡長有望。此正我所願也!我有什麼不高興的?」

他當然很不高興。這兩天,他連後院都沒進過,吃住都在書房。一來,羅官奴、續阿水等全部都搬了出去,後院空落落的,去了也沒甚意思;二來,他也確實存了有希望以繁忙的政事來稍微消解鬱悶的想法。

洪繼勛一本正經,說道:「如此,臣就放了心。」

「放什麼心?」

「怕主公因心情不好而遷怒他人。」

鄧舍無言以對,在室內轉了兩步,把角落裡的那兩個侍女打發了出去,覺得室內漸冷,又親去把窗戶關上,隔絕了雨聲在外。他笑著與洪繼勛說道:「請先生儘管放心。莫說我並沒有因此而不高興,即便有,國事為重的道理,我豈會不知道么?你且請說來,對萊蕪此案有何看法?」

要換了姚好古在這兒,說過這般敏感的話題之後,也許會順勢再說兩句笑話,先造成一團融洽的氛圍,然後方且肯會言及正事。洪繼勛卻不這樣,話語點透,既提醒了鄧舍要保持冷靜,便直接開始言說正題。

他說道:「萊蕪貪瀆案好辦。即使米某謀議投降事也經查屬實,實際上,也並不難為。也並不難處理。

「主公已經遣派了趙左丞前去,足可見主公對此的重視。趙左丞雖言少,卻行重,其為人木強敦厚,可屬大事。辦此小案,綽綽有餘。料來也定然不會有辱君命。臣以為,主公之所以召臣前來,所憂慮者,想聽臣解說的,既非為貪瀆,也非為米某謀降,其實為米某勾結地方豪強事。」

鄧舍連連點頭,說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轉回案幾前頭,坐下來,問道,「以先生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理?」

「臣先請為主公分析豪強之何為豪強。」

「先生請講。」鄧舍洗耳恭聽。

「韓非子說:『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蓋其豪強,自古有之。荀悅有言稱道:『立氣齊,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太史公又有言稱道:『至如朋黨宗強比周,設財役貧,豪暴侵淩孤弱,恣欲自快,遊俠亦丑。』

「此兩種人,或遊俠,或豪暴,究其根本,皆『豪強』是也。所不同者,遊俠或講『義』,而豪暴則悉無『義』。

「木生於土,故此茁壯;鳥之有翼,故能展翅。蓋此豪強何以得勢大,何以綿延自古不絕?無非有兩點原因。一者,其家有財,有供其稱雄的資本,便如木之有土。二者,世代生長本地,有宗族朋黨之相助,正如鳥之有翼。既有財,又有人,於是,小者鄉曲之稱霸,大者聞名於天下。

「若天下太平,此兩種人或會相安無事;一旦鼎革之時,其必趁時而紛起。臣觀萊蕪豪強,正此類也。只不過,他們還沒有成氣候,現在只能稱霸於鄉曲。

「遠者如戰國之四公子,以一人之力可解國家之危難,『顯明諸侯』,行走道上,人皆以側目;如漢初之河內郭解,以一人之勢可權使將軍為言,『人貌榮名』,起卧陋宅,名入與深宮。此強橫天下者是也。

「又有漢之劇孟,也是以任俠聞名。

「景帝年間,吳楚七王之亂,周亞夫為太尉,平反事,至河南,得劇孟。大喜過望,說道:『吳國與楚國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已。』天下騷動,得一劇孟,如得一敵國。由此可知,劇孟雖遊俠、雖地方之豪強,其勢實已至能影響天下走勢的地步了!

「自然,漢之豪強,因襲的是有戰國之餘風。放在現下來說,地方上也許已不可能有這樣強大的勢力了。然而,那只是在太平年代。如臣言:一旦鼎革,時局動蕩,便必又是豪強群起的時候!方今,即其時也。

「近者如台州之方國珍,風雲際會,而竟以漁夫之賤微而得數州富庶膏腴之地;浙西之張士誠,恰逢其時,而竟以鹽丁之卑鄙而逞匹夫問鼎輕重之志。此亦強橫天下者。乃至一人呼萬人應,臨高一倡,居然可以致使四海動搖。『豪強』、『豪強』,這樣的人和漢初的豪強比起來,又有哪裡不如了呢?這樣的人,又豈能只是用豪強來形容了呢?

「山東雖然是聖人的鄉里,遍觀古今,卻也並不少見豪強、遊俠。

「也是在漢初,有朱家,曲阜人也,與聖人同鄉,亦為有名的遊俠,名動關東,曾經以平民之身乃能說動顯貴,進言漢高,救下季布。一言之出,能左右權臣。此等的威風,較之今日,相比萊蕪豪強與米某互為勾結如何?一個左右權臣,一個勾結地方官。看似有所不同,他們在本質上卻都是相同的。皆以布衣行施權力,小者把持地方,大者傾動天下。

「漢武因何殺郭解,誅其族?正是因為『解布衣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以武犯禁,罔顧國法,大逆不道。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不利地方的穩定,不利政令的行一。是以不得不殺之,族之。以警天下人。

「以古喻今,如何處理萊蕪豪強,確實是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情。

「然而,漢武之殺郭解,到底是為古事。就如今而言,臣竊以為,一則,萊蕪之豪強,牽涉眾多。二來,且豪強者,各地皆有,也非是單只萊蕪一地。人太多了,殺之不能盡。又且,為穩定起見,也絕不能就簡單地一殺了之。臣以為,要想徹底地將之解決,還非得需另尋良策不可。」

「計將安出?」

「臣仍請以漢朝故事為主公講之。」

「請說。」

「漢初,地方郡國多有富豪,或為六國舊貴族後,或為功臣、大吏家,亦有商賈富人,以及豪傑兼并之家。此等人,或憑世代名門顯貴,或憑山積財富,或人多勢眾,一族數百家,盤踞郡國,橫行鄉里,勾結官員,兼并田地。給地方治理上造成了很大的不便,產生了種種惡劣的影響。

「為了扭轉局面,加強控制,先是漢高時,遷齊地諸田、楚國舊貴及諸功臣家至長陵,徙關東豪家入關內,數至十萬戶。至漢武,又再次大批地遷徙郡國豪傑及訾三百萬以上者至茂陵、雲陵。當時被遷徙者,也有山東的強宗大族,有些甚至被遠遷至數千里外的江南會稽。並更下令,嚴禁豪強聚族而家。一族幾百家,打散開來,分別安置。

「漢武遷徙豪強之前,時有名臣主父偃言諫言:『天下豪桀兼并之家,亂眾之民,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姦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

「『不誅而害除。』誠哉斯言!今,主公才得益都。山東地方之豪族,雖經受戰亂,多有摧毀,殘餘之勢力依然不可謂不大。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又且,山東四戰之地。先有毛貴、後有士誠,再有察罕,競相覬覦,紛紛而來。或數年而亡,或年余即敗,又或戰雖失利、卻仍然虎伺在外。遍觀山東各地之豪強,誠然皆如萊蕪地方之姦猾,無不坐視觀望,若論其首鼠兩端,必然有之;而若欲得其忠誠,暫時來說,卻是難上加難。

「要想一勞永逸地將之徹底解決,把地方上的禍患根本除之。

「臣也請主公,不如便就仿照漢朝的舊例,等到一個合適的時候,將之全部遷移至海東。如此,此類人等就又便如無根之木、無翼之鳥,勢雖強而無根,不足懼;力雖大而無翼,不足憂。『不誅而害除』,正為此也。」

諫言鄧舍,把山東地方的豪強悉數遷移去海東。這就是多讀書的好處,在現實遇到的麻煩,從書中多半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要說起來,洪繼勛的這個意見,倒的確是個根治豪強的好辦法。

只是,……。鄧舍略有猶豫。他說道:「如今我才得益都,剛退強敵。即大舉遷徙地方豪傑往去海東,似乎不太合適吧?」

如果因此反而更引起了地方的動蕩與不安,反而不美。那漢朝的遷徙豪強,不也卻是在平定天下之後才展開進行的么?洪繼勛笑道:「主公所慮甚是。眼下固然不是開始大舉的遷徙的良機,但是,反過來,不動山東大戶,卻先動手把海東之民遷來山東,應該卻是沒甚麼問題的吧?」

「遷海東之民來山東?」鄧舍如醍醐灌頂,頓覺豁然開朗。他站起身來,擊節讚歎,笑道:「先生此言,實在高明。」

其實,鄧舍早就有了遷徙海東之民,以之用來填充山東的打算。山東有豪強,海東也有。只是海東不比山東,鄧舍的根基已穩,在他一手懷柔漢化、分田地、減輕賦稅、爭取平民之心,一手嚴酷鎮壓、或殺或誅、堅決打擊不服的軟硬兩面手段之下,海東的豪強沒有出頭的機會。

但是,沒有出頭的機會,不代表他們在地方上就沒有潛在的危害。

這兩年中,鄧舍已經命令文華國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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