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二十三章 三女

駱永明在禮堂宣誓的同時,有一艘軍船升帆起錨,自平壤駛向了山東。隨行另有三四艘較小的戰艦,游弋左右,以為護航。

午時前後,這支船隊抵達了萊州。萊州知府李蘭早幾天前,便接到了平壤分省的通知,親自來到碼頭迎接。

萊州原有的駐軍,在不久前的戰事中近乎覆滅,損失殆盡。新任的萊州翼元帥陳猱頭又因忙於改編山東舊軍事宜,還沒有來上任,目前暫時駐紮的仍為張歹兒的關北軍。一個千戶的編製。

他們也接到了益都分樞密院的命令,調派出最精銳的兩個營頭,從碼頭始,直到府衙,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沿途俱布下了最高規格的戒嚴。上至千戶官,下至鎮撫、副千戶,並亦悉數全幅披掛,冒著北風,不懼嚴寒,也來到了碼頭,與李蘭一起殷勤相迎。

碼頭岸邊,停泊的本有不少商船。早在那船隊還沒到達的時候,李蘭便早有命令,吩咐衙役們分別上船,拉起了封鎖線,禁止一切人等上下。碼頭上的勞力也早就被驅趕一空。此時,除了接船的官員與士卒,偌大的港口上,再無一個閑雜人等。有些冷冷清清,給人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好奇乃人之本性。過往商船上的人雖然被禁止不能上下,但是躲在船艙里往外偷看幾眼,誰也管不住。見萊州府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未免奇怪。幾乎每一艘船上,都起了竊竊私語之聲。

商船來自天南海北,什麼地方的都有。來自江浙一帶的,不了解情況。有從平壤開來的,消息較為靈通,說道:「四五日前,便已風聞燕王的姬妾里有人懷了身孕。燕王甚為想念,打算將之接來益都。李知府接的船是從平壤來,又搞出這麼大的陣勢。看樣子,定為燕王的娘子到了。」

果然,見那船隊才一靠岸,李蘭與千戶便快步走至近前,乘了小船,登入艙內。

不多會兒,兩人又倒退著走出來。軍艦上似有人說了句什麼,李蘭躬身應命,招了招手,又有兩艘大一點、好一點的快艇緩緩行至艦邊。又等了一會兒,船艦艙中出來了一行人。有男有女,多為僕從侍女的裝扮。有空著手的,有拿了些拂塵、如意等物的。

出了船艙,這行人大多分兩列站好。

有幾個管事卻沒在隊中站列,其中一個像是還穿著官袍,而是與李蘭、千戶說了幾句話,隔得遠,聽不清楚,也不知說了些甚麼,只見李蘭不斷點頭,唯唯諾諾。說沒多久,那穿著官袍的人登下快艇,似乎檢查了一番。隨後,往艦上送了一個信號。留在船上的管事,見到信號,也不再理會李蘭與那千戶,即轉身回走,重又進入艙內。

港口上停泊的一眾船隻,盡皆寂靜無聲。

又再等得片刻,終見有三個女子,千呼萬喚始出來。入艙的管事弓身彎腰,隨從在後。艙外諸人齊齊下跪。瞧不清楚那兩三個女子的模樣,順風一吹,看見她們的面前有輕紗狀的物事翻起,大約戴的還都有面紗。只見一個個衣帽鮮明,形容明逸。行走間,或柔如至水,或嬌若嬰孩。

其中最矚目的有一位,穿件白色狐裘衣,頭戴白色狐皮帽,被那碧海藍天一襯,好似一顆明珠,光彩奪人。船上的人都贊道:「這一位娘子這般出眾,看周圍人對她如群星捧月,料來必就是李知府要接的正主了。」

還欲待細看,軍艦上的人乘坐快艇,分批近至岸邊。岸邊停有暖轎。後出艙的三個女子分別上轎。前有那千戶官引領如狼似虎百十軍卒開道,後有鶯鶯燕燕數十個侍女跟隨。左邊李蘭,攜領挺胸衙役;右邊那官袍男子,統帶凸肚僕從。半點不給別人回味的時間,前呼後擁地徑直去了。

人去良久,暗香猶在。

商船上的人猜測的不錯,這支所來的艦隊,正是為送羅官奴諸人而來。李蘭迎住了,先接入府衙。因其人中女子為多,騎不成馬,若要坐車,半天到不了益都。故此,當天沒走。徵用了一個大戶人家,住了一宿。

次日一早,李蘭又再親送出城外數十里,直到鄰縣的邊界方才折回。地方官守土有責,不能遠離。接下來的路程,一方面自有路經城縣裡的官員相接迎送,負責膳食、伺候,一方面也自有那千戶官率領精銳,繼續扈從。走的皆為大道,道路很通暢,薄暮時分,迤邐入了益都城。

羅官奴雖有身孕,年小,她本又生性活潑,坐了半天的船,又連著坐了一天的馬車,悶得不輕。

剛開始,她還能規規矩矩,記住來之前母親的教導:「王爺叫你去,是疼你、寵你。你要記得好。不能再像從前,總沒大沒小。王爺在益都才打了幾場大仗,肯定很累。萬一,一個不小心,惹了王爺生氣,又是何苦?王爺寵你的時候,可以當你是孩子心性;如果惱你的時候呢?像你以前,聽說你竟然敢在王爺的臉上畫過小貓?那就是不知尊卑!

「如今你又有了身孕,更要學會安穩一點。尤其在外人、臣子們面前,須得有大家氣象,要既穩且嫻。」

兒行千里母擔憂。羅官奴的母親啰啰嗦嗦說了很多,羅官奴當面乖乖答應,可惜路沒走一半,這些話就全被她忘到了九霄雲外。

從小到大,她沒出過朝鮮。年幼的時候,又經常聽到羅李郎說起中國衣冠,總是一副既嚮往又自豪的樣子,更早就聽聞,中國是個大國,富庶遠勝海東。難得出一次遠門,漂洋過海,來到了神往已久的內地。又且,兩個月不見鄧舍,她也著實思念。怎能不歡呼雀躍?

從出萊州起,不知道將那轎簾偷偷地拉開過了多少次。看山長水遠,也不知道將那夫君想念了多少回。

行走道上,時不時能見到鄉間野老,或卷褲過河,或帶了孫兒孫女坐地觀望。還有些膽大的小孩兒,會一邊興沖沖地隨著車隊奔跑,一邊叫嚷些難懂的村語方言。本不是多有趣的事兒,卻也不知她哪裡來的那麼多高興,咯咯的笑聲差不多灑遍了一路。

笑過了,她不忘記鄧舍,拿出隨身帶的小本,認認真真、一筆一划,把覺得好玩兒的事全寫在其上,留著等見了面,好說與他聽。小本很厚,已經滿滿騰騰地寫了十幾頁。大多都是她在這兩個月中記載下來的。合上本子,露出封面,她卻還給起了名字,喚作:《綺窗趣事》。

底下一行小字,之乎者也,一本正經地寫道:「夫君很忙,難得餘閒。若能以此冊,博夫君飯後一笑,稍解憂煩,阿奴之所願也。」並署有她的名字:奴奴。這卻是閨房中、私下裡,面對鄧舍時她的自稱,也是鄧舍情濃時分對她的昵稱。

好容易來入益都,鄧舍卻因有公事,一時沒空來接。他也不想驚動太多的人,更不願擾民。只派了羅李郎並及幾個府內侍衛,輕車簡從,遠遠地出城接住。並直接打發了萊州來的那千戶回去,踏著暮色,接入府內。

羅李郎雖然是羅官奴的父親,沒有得到鄧舍的允許,兩人卻也不能私下相見。他循規蹈矩,恭恭敬敬地把羅官奴等送入王府,連門都沒進,就去尋鄧舍復命了。王府裡邊,鄧舍不在,王夫人就是主人。

她早就做好了準備,後院里收拾出了許多間的乾淨房子。又從中午就開始妝扮,換上新衣,挽起高髻,輕描黛眉,細點朱唇,粉敷雙頰,耳垂玉翠。再三攬鏡自照。見那鏡中人眼波流轉,雖早過二八豆蔻,不復青春年少;卻也好比久受雲雨滋潤的巫山,端得態媚容冶,別有一段婦人的風流,好一個風韻俏佳人,方才滿意。

這會兒,見轎子來入院中。

她不慌不亂,正要吩咐侍女上前打起轎簾。不等她發話,頭前第一個轎子里,轎中人自己把帘子給掀開了,也不用侍女來扶,三兩步蹦跳下來。立定了,一手扶住轎欄,好奇兮兮地東張西望,左右觀瞧。

暮色低沉,院中已打起了燈籠。

王夫人定睛細看,只見出來的這人,童顏如玉,容色可愛,絳唇皓齒,星眸微轉處,憨態可掬,年不過十四五歲,分明卻還是少女。兩人目光相對,這少女先是呆了一呆,繼而好似憶起了些甚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顏如花,脆生生地說道:「是續家姐姐!」

早在雙城時,王夫人與羅官奴便曾經見過面的。她也認出來了,忙移步過來,笑道:「羅家妹妹。一晃眼,年余未見。……」握住了羅官奴的手,細細打量,誇獎道,「妹妹出落的越發俏麗了。」

羅官奴倒不扭捏,大大方方,受了王夫人的稱讚,也細細去看對方,眼中露出羨慕的神色,說道:「姐姐才是好看!」

一年多前,她兩人初見的時候,一個是堂堂一地諸侯的正室,一個只不過是小小雙城城主的侍女。想當時,王士誠是連鄧舍也處心積慮想要結好的對象,王夫人又何嘗特別正視過羅官奴?也不過拿她當侍婢一流對待。誰曾料想,歲月變遷,時轉境移,現如今,兩個人竟平起平坐,共侍一夫,甚至,王夫人的地位還稍有不及與羅官奴。

要論陰差陽錯,實令人只能感造化之神奇,嘆際遇之玄妙。王夫人感慨萬千,面上分毫不露,放下了往日的架子,笑語殷勤,噓寒問暖。略略說過幾句。她注意到,後邊兩台暖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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