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十六章 去日

也難怪搠思監焦躁。

元初開國,為了便於統治中國,把都城定在了大都,遠在北方。大都人口極多,「都城十萬家」,不帶官衙、駐軍,城中的百姓長住人家,就有十萬戶,四五十萬人,加上駐軍等等,最繁榮的時候,近有百萬。

「百司庶府之繁,衛士編民之眾,無不仰給於江南」。

這麼多人,幾十萬、上百萬,衙門日常的需用、官員的薪俸、駐軍的糧餉、百姓的吃穿,大部分全都是賴江南供給。千里迢迢,運到大都。主要的途徑有兩個,一是運河,也即漕運,一是海運,走海路。

元朝在前代的基礎上,大規模整修運河,先後開鑿、修治了通惠河、通州運糧河、御河、會通河、濟州河等等,通過這幾條運河,與江南原有的運河相連接,保證了南北水系的貫通、流暢。世祖忽必烈時,大都的糧食供應,就主要是靠這些運河運輸。

在整修運河的同時,又大力發展海運。經過較長時間的摸索,最後採取了從長江口的崇明附近出海,向東行,入黑水大洋,北趨成山,經渤海南部,至界河口的直沽,再轉運大都的路線。這條海道看似很長,但若是在順風的情況下,十天左右即可到達。海道運糧,初時不過四萬餘石,後來逐年增加,至蒙元中期,最多時已可達三百萬餘石。

較之河運,海運雖有一定的風險,但總的來說,其所耗費還是要遠比河運要少的多。所以,自海運高度發展起來之後,運河的重要性就大為降低了,到後來,大都的經濟生活便幾乎完全依賴海運了。

但是,不管河運也好,海運也罷,有一個地方,卻是這兩條運輸線全都無法繞開的。那就是山東。

走海運,需要過成山,成山位處山東半島的東部;要走渤海,渤海在遼東與山東的之間。如果鄧舍在益都站穩腳跟,海東又有較強的水師,這條道顯然就走不成的。

那麼,是否可以再一如世祖忽必烈時,放棄海運,改走漕運呢?

走漕運更不可能。原因有三個。

一則,也與海運一樣,北方的運河大多在山東境內,太不安全。二來,就算山東境內的運河還有處在蒙元控制之下的,比如濟州河,走的是濟寧,現在察罕手中。但是自海運興,這些運河卻也多數都被荒廢了,再整治,沒那個人力、也沒那個時間。三來,就算運河沒荒廢,也不行。為什麼?淮泗一帶現今盤踞有小明王、劉福通的安豐政權,他們在中間這麼一橫加插手,便等同徹底斷絕了南北水運之道。

其實,早在張士誠攻佔高郵之後,南北水運之道就等於被斷絕了。

高郵,地位很重要,位處南北漕運之樞紐地帶。為何高郵一丟,天下震動?乃至脫脫親率百萬雄師,下江南,往而圍之?除因高郵位處江南富庶之地外,斷絕了大都的漕運也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

雖然說,張士誠因為頂不住朱元璋的壓力,後來又投降了蒙元,但是南北之漕運,卻也由於紅巾遍地的緣故,早就無法再用了。

也就是說,大都現在可以倚仗的只有海運而已。

為何毛貴、王士誠、田豐前後佔有山東多年,元主不曾下詔催促察罕東進?又為何鄧舍才得益都,元主即下詔令察罕「親率天子之軍,平定齊魯」?無它,只因為毛貴、士誠沒有水師。而海東卻有水師。遼西、山東一合,大都海運危矣!鄧捨得益都,關係到了大都的切身安危。

也正因此,當察罕因孛羅的原因而觀望不動之時,元主又一改先前的平衡兩方、並稍微偏向孛羅之策,乾脆利落地又給孛羅下詔,命其首先北上,軍出塞外,以此來化解察罕之疑。

卻萬萬料不到,一番謀劃最終,還是功虧一簣。孛羅竟然敢置大都缺糧而不顧,為一己之私慾,悍然撤回大同。從而導致了察罕不得不在穩佔上風之際,倉促回師,給了益都喘息之機。

搠思監怎能不焦躁?

但是,他卻是有苦說不出。又是為什麼呢?他早就聽到風傳,說孛羅之所以敢撤軍,正是因為朴不花。孛羅還在宜興州的時候,曾有多次派遣密使、說客,出入朴不花府上。給以厚賂,說動了朴不花,換來了一封密旨。密旨內容為何?不言而喻。

當時搠思監聽說,就覺得不對,但是卻因他這個中書省右丞相的位置,得來全賴朴不花與奇氏之功,故此不敢加以阻止。他雖然貪財、貪權,到底不比朴不花一個高麗閹人,見識還是有的。可惜,事已至此,徒呼奈何!他與別里虎台兩人,轎子也不乘,騎了馬,趕往朴府。

事情發生了,總得解決。怎麼解決?還不得不去與朴不花商議。他憂心忡忡,想道:「察罕前功盡棄,突然撤軍。此事若不能立刻加以解決,鄧賊必定會坐大益都。待到來年,張九四該怎麼運糧來大都,怕就是個問題了。」

元廷費勁心思,千辛萬苦,不久前才與張士誠、方國珍說好,方國珍出船、張士誠出糧,每年至少運一次糧食來入大都。每年運糧的時間,就定在上半年三四月份。馬上新年就到了,用不了幾個月,便到海運時節。

要不快點把察罕撤軍的麻煩解決,不快一點把益都搞定,眼看明年,大都城裡就又要再鬧饑荒。去年饑荒,死了一二十萬,明年再饑荒?可真就要如別里虎台所說:變成鬼蜮了。不用等紅巾來打,自己就先崩潰了。

「張九四,張九四。」

江浙不但是海東求糧的主要目標之一,更是大都唯一的指望。搠思監急匆匆,自去尋朴不花商議。朴不花又沒在府上,一大早陪著奇氏去了皇太子府,不知議論些什麼。等了許久,直到夜幕降臨,才算是見著了面。

他兩人怎生議論,會找出什麼對策,暫且不提。益都城裡,鄧舍才從鄉下回來。

他帶著顏之希等人跑了半天,不但去了陳家村,周邊的村落,也臨時選了幾個,都不辭勞苦,親自下到田間,對民情查問的很細。結合左右司的彙報,有關戰火對山東民間造成的損害,心中大致有了一個了解。

「不容樂觀。」

回到府上後,鄧舍沒讓顏之希等就走,留了下來,吃過飯,又吩咐人把姬宗周、羅李郎找來,把所見所聞簡略地與諸人講了一遍,並又重新把分省左右司遞上來的彙報摺子攤開,放在了桌上,叫眾人討論。

他說道:「兵災之害非常的大。缺糧是一個,其它的問題還有很多。勞力不足、耕牛不足、種子不足、農田遭害、灌溉的溝渠受損,等等。開春後,接著就是春耕。一年之計在於春。這些麻煩都必須得儘快解決。

「姬公,你久在山東,熟悉情況。羅卿,你的左右司管的就是民事。顏公,你為益都知府,算地方上的代表。都有什麼意見?對解決這些麻煩,都有什麼辦法?儘管說來。今晚上,咱們暢所欲言。」

「要說起來,缺糧是最大的麻煩。不過,對此,今兒上午經過討論,主公已經有了對策:往江南求糧,且使者不日就會啟程。這個麻煩,就先放下不說。耕牛、種子不足等等,左右司也有對策,可由海東救濟。這個麻煩,也可以先放下不說。除卻這幾個方面之外,臣以為,現今需要儘快解決的,其實說到底,只有一個麻煩:勞力不足。

「沒有人,什麼也幹不成。

「就比如農田遭害、溝渠受損,要想趕在春耕前將之解決,就得有人。等海東的耕牛、農具、糧種運來,要種地,還得有人。所以,臣以為,勞力不足實乃題眼。若能把它解決,一切的困難迎刃而解。」

這是顏之希的意見。

姬宗周說道:「顏大人所言甚是。人為農之本。勞力不足之難題,固然亟需解決,並且應該放在首要來解決。但是,姑且就不先論,此一麻煩改如何解決,就假設咱們能把這個難題解決,能從別處召來勞力。

「又有個困難之處,不知顏大人有沒有考慮過?——現在我海東缺糧。在我使者從江南求來糧食之前,就算召來了勞力,用什麼來養呢?況且,張士誠、方國珍其意難測,我使者即便很順利地去了,他們會否肯即答應售糧與我,就目前來說,也委實難以預測,是在兩可之間的。

「又假設,我把勞力召來;士誠、國珍卻不肯賈糧與我。該如何是好?」

缺糧食,缺勞力。沒有糧食,召不來勞力。召不來勞力,來年還是缺糧。這是一個矛盾。

顏之希不以為然,說道:「豈能因噎廢食?不召勞力,來年依舊不足糧。召來了勞力,緊巴緊巴,一冬、一春也就過去了。至少等到秋天,我益都可以緩過勁來。……,主公,臣以為,召勞力之舉,勢在必行,實在拖延不得!當與求糧並為我益都目前之兩樁要緊之事。」

姬宗周吧唧吧唧了嘴,有心辯駁,想道:「缺糧而召勞力,太過冒險。一旦糧食緊缺,出現斷口,供應不上,必然導致民亂。」卻忽然想起近日來益都官場里掀起的一股暗潮,終於還是把辯駁壓下,點頭說道,「是,是。顏大人高瞻遠矚,所言甚是。」

他想起來的所謂「益都官場之暗潮」,並非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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