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八章 布局

家宴直到很晚才散,除了趙過堅決要求要回城外營中住之外,佟生養與鄧承志都留在了王府里過夜。至於羅李郎,他在益都有住宅,論親疏遠近,也遠不及佟生養、鄧承志與鄧舍的關係,所以鄧舍也就沒有刻意地留他,甚至連送也沒有送,只是吩咐了侍衛,將之扈衛回府就是。

夜很深了。

佔地寬廣的王府內,大多地方都已經熄了燈火,至少不多的樓閣上,還有些許的燭光。冷風從房舍與房舍之間的縫隙中穿行而過,就像是一條冰寒的小蛇似的,寒冷刺骨。星光黯淡,前後十幾重的院落中,種的有不少樹木,早已落光了葉子,被風一吹,時不時便會發出陣嗚咽的聲響。

安排過佟生養與鄧承志的住處,鄧舍與王夫人回到房中。他卻絲毫也沒有睡意,在床上躺了會兒,實在睡不著,乾脆又披衣而起,拒絕了王夫人的陪伴,叫來兩個侍女,前邊打起燈籠,轉入院中,踏月散步。

雖然在夜宴、以及家宴上,鄧舍都看似談笑風生,實則這兩天來,他的心情都不算太好,有點沉重。

洪繼勛那天在議事會上的表現,一直纏繞在他的心間。越琢磨,他越覺得問題嚴重。當時,洪繼勛主要提出了兩個意見,一個是在定基調方面,提出此次酬功應以山東派系的文武官員為主,一個是在具體落實方面,隱隱約約透露出了想為陳猱頭、高延世、劉果爭取功勞的意思。

很明顯,洪繼勛這是想要插手山東,想要在山東安插羽翼。

說實話,鄧舍並不怕臣下攬權,也不怕臣下結黨。他很明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會有黨派。只要有權力存在的地方,也就必然就會存在鬥爭。他前世曾經聽到過一句話,說的非常正確,八個字,就足以將這種情況概括:「黨內無派,千奇百怪。」所以,他對此還是很能理解的。

甚至,從另一個方面來講,臣子結黨,對上位者來說,其實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權衡之道,歷來就是帝王心術。分化、瓦解,才是掌握權力的不二法寶。臣子們如果真的都抱成一團,反而不見得是件好事。

也正因此,鄧舍雖然對臣子們的結黨成派,實際上早有察覺,但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越過限度,他就只當不知道。那麼,他的限度是什麼?還是他在前世,又聽說過另一句話:「槍杆子里出政權。」對這一句話,他深信不疑。他的底限,就是軍隊。

海東各軍的來源很雜,連帶屯田軍在內,現有的十數萬人馬,大部分都是來源自降軍。高麗降軍、關鐸降軍、潘誠降軍。乃至水師,底子也多是投降的倭人。要論正宗的嫡系,嚴格來講,只有寥寥不多。

雖然,經過一系列的改編與整合,降軍與嫡系的區別已經漸漸不大了。現今得以掌控軍權的,也全是鄧舍的親信與心腹。看起來,軍隊的忠誠度,也好像早就沒一點問題了。但是洪繼勛的表現,卻給他敲響了警鐘。

洪繼勛想往山東安插羽翼,暫且不講。只說他想往軍中伸手,他是只打算向山東軍中伸手,抑或是也向海東軍中伸手了?若是前者,他是已經向山東軍中伸過手了,抑或是才準備開始伸手?若是後者,他會不會已經在海東軍中存在勢力了?如果已經存在勢力了,勢力有多大?

說白了,簡而言之一句話:鄧舍所憂慮的,就是洪繼勛在軍中,現在究竟有沒有存在勢力。而今,海東的軍隊,大致分有四塊兒,南韓、朝鮮、遼東、益都。細分之下,又可分為八塊兒。

南韓的軍隊,一部分駐紮在漢陽府,一部分駐紮在南邊沿海,帶軍的將校各不相同。

朝鮮的軍隊,一部分駐紮在平壤,一部分駐紮在關北,與南韓一樣,名義上歸平壤文華國總統,關北的張歹兒實則也有監督平壤的權力。遼東的軍隊,一部分駐紮在遼陽,一部分駐紮在遼西。由遼陽的陳虎總統,但是遼西的慶千興、李鄴卻也有相應的獨立性。

而益都的軍隊,才經過大戰,目前集中駐紮在益都與泰安兩塊兒。不算文華國的援軍,握有軍權的,一個是趙過,名義上的總統,一個是陳猱頭,鎮守在地方上的重將。

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鄧舍的這種駐軍之安排,其實本就帶有互相牽制的意思。如果換個說法來講,比如,朝鮮的文華國與張歹兒,實際上就是一個主帥、次帥,並且這兩個人,一個是鄧舍的叔叔,上馬賊的老人,一個是鄧舍親手提拔起來的,與上馬賊沒什麼關係。再如,遼東的陳虎與慶千興,也是如此。一個上馬賊的老人,一個高麗的降軍。

——慶千興本該隨文華國馳援海東,但是,便在文華國出發之前,遼西方面又發生了一場戰事,世家寶作勢對前線展開了進攻。為防止孛羅與之配合,所以慶千興就又回去了遼西坐鎮。雖然世家寶的進攻很快就被擊退了,而孛羅也在不久後即撤軍退回了大同,不過他既然沒趕上來海東的機會,也就乾脆沒再動了。

再比如益都,也是同樣如此。一個趙過,上馬賊的老人,一個陳猱頭,山東降軍。

這樣的安排,按說該是比較可靠的。

但是,既然就連洪繼勛這樣的文臣之首,都已經開始不滿足現有的權勢與地位,有了向軍中插手的心思;那麼,掌控一地軍權的地方重將,生殺予奪養成了習慣,會不會也同樣的不滿足現狀,有想要更上一層的想法?如果有,會不會和洪繼勛一拍即合?

鄧舍思來想去,在院子中走了很久,風很冷,他卻絲毫感覺不到涼意,喃喃自語,說道:「既得隴,復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想道:「不管地方重將如何,現在洪繼勛的麻煩,需得儘快解決。只是,也不知李首生幾時才能把調查出來的結果送來報與我知。如果洪繼勛在海東軍中已有了勢力,該怎麼處理才好?山東倒是好說,他想伸手,我就把他的手打回去。劉果、劉果。他既然在那天的議事會上,特別提出了劉果,甚至把劉果與李和尚、畢千牛相提並論,待來日論功,我就好好地把這劉果安排一下。順便也好藉此,給他和山東的文武們一個警告。

「……,話說回來,如今在益都,洪繼勛的權勢也的確有些太大。未免一枝獨秀。今天夜宴上,我把洪繼蔭與李蘭要了過來,他雖然答應了,卻明顯的表現出有不滿。這個人,就是性子太傲。如今察罕已退,也該好好地整頓一下山東。也許,應該找個人來分分他的權了?找誰才好?

「顏之希?不行。資歷太淺。羅李郎?不行,此人資歷雖然夠了,卻太過膽小怕事,沒有擔當。姬宗周?也不行。這個人明智有餘,不足以擔大任。阿過?也不行。他的性子雖然越來越持重,但是長處卻不在政務上。鞠勝、李溢、劉名將、國用安、章渝?全都不行。

「益都地方上,還真是沒有誰能與洪繼勛相抗衡。看來,只有儘快地從其它地方上提拔了。可是,提拔誰才好呢?

「洪繼勛有資歷,有才幹,尋常人物,在他面前根本無足輕重。姚好古倒是不錯,但他在南韓,一時怕走不開。」鄧舍在院中停下腳步,沉吟片刻,想起了一個人,「吳鶴年。」

吳鶴年有資歷、有幹才,人雖圓滑,給鄧舍的感覺,卻很有點綿里藏針。自然,這個綿里藏針不是對鄧舍綿里藏針,而是對別人。

從他前後在雙城總管府、行省左右司中所任職做事的情形來看,其人還是很有點手腕,有點用人能耐的。尤其他本在蒙元任官,浮沉宦海二十多年,可謂官場老油條了,熟悉人情世故,且能拿捏得住僚屬,若將其調來益都,分權之餘,在儘快消化這塊兒新得之地上,也是會很有幫助。

「只是,若把吳鶴年調來益都,平壤的政務,該交由誰去接管?」

鄧舍有兩個選擇,或者直接從行省左右司、又或者直接從朝鮮地方上拔擢一人,抑或者從別的部門、別的地方選取一人。

他想道:「樹挪死,人挪活。上策自然非後者莫屬。吳鶴年若來益都,猛一下,還不能就把他拔擢的位置太高,必須先得有個過渡。怎麼過渡?不如就先任他為益都知府。至於顏之希,索性就把他對調,調去行省左右司,依舊如吳鶴年,並且兼管朝鮮分省政務。」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

首先,山東地方的官員,大多還是毛貴、王士誠時所任用的。雖然為了顧全穩定,暫時來說,不能大刀闊斧地進行任免,但是,局部的調整還是沒問題的。鄧舍早就有心,想要把其中的一部分對調去海東。顏之希,乃是為他的嫡系,先把顏之希調走,可以減輕隨後的阻力。

其次,吳鶴年在行省左右司、以及朝鮮等地經營多時,勢力不小。如果直接從左右司或者朝鮮地方拔擢官員接任的話,難免還會處在吳鶴年的掌控之中。既決定要把吳鶴年調來益都,鄧舍自然就不會再把行省左右司留給他遙控指揮。而若把顏之希調過去,自然就不一樣了。他在左右司、在平壤都沒有根基,要想坐穩位子,非得依賴鄧舍支持不可。

兩全其美。

月漸西沉,鄧舍依然困意全無,他在院子中走來走去,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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