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三章 宴起

出席宴會的,若以主賓而論,則是以鄧舍為主,海東援軍為客,益都群臣相陪。至於趙過、郭從龍,介處於半主半客之間。畢竟他兩人一方面自始至終都參與了益都之戰,另一方面,也算救援了益都。除此之外,不但又有傅友德與會,汪河、孟友德等外來之使者也有份出席。

文有洪繼勛、姬宗周、羅李郎、顏之希、楊行健、章渝、鞠勝、劉名將諸人,武有文華國、趙過、佟生養、鄧承志、張歹兒、楊萬虎、郭從龍、胡忠等人。——張歹兒的入城時間,較之文華國晚了會兒,雖然鄧舍沒有再親自出迎與他,不過好歹也算趕上了這場夜宴的慶功。

另外,劉果等一些益都派系的軍官,也均有赴宴。

這是鄧舍為了表示不分厚薄,特地叫人去通知他們前來的。只不過,因為士誠舊部中,官職最高的陳猱頭、高延世諸將還沒有回來,留守城中的這些人官職平均較低,軍職最高的劉果,才只不過是個在戰前方才提拔為的副萬戶,比之文、趙諸將遠遠不如,所以大部分都是位處末席。

夜宴的地點,正是王府里的宴賓堂。

早先,王士誠在時,曾經下了很大的力氣,在王府中別開闢出了一大塊的苑林,取名喚作「梁園」。這個宴賓堂,便是正處在梁園的正中。

左右有竹林、梅苑相擁,雖然深冬,鬱鬱蔥蔥、暗香浮動;前後有奇石、清泉相望,儘管夜色,水明石秀,陶情宜人。環繞著會堂,周遭更且打起了無數的火把、燈籠,只映照得遠遠近近亮如白晝。

火光與燈光下,上百的王府衛士,擐甲執戈,或站崗守衛,或來回巡邏。這些衛士,都是從軍中精選出來的,一個個皆堪稱虎狼之士,無不久經沙場。便算是不動,往那兒一站,就能給人一股冷到骨子裡的森然殺氣。

這道防線,以宴賓堂為中心,向外散出,直布到梁園的外圍。再朝外,自另有王府中其它的衛士負責保衛。

梁園的門外,又站了有不少的諸將之親兵、以及文臣的隨從。王府早給他們規定了活動的範圍,沒有鄧舍的王命,任何人不得出圈子一步,違者格殺勿論。其實,按道理講,文臣的隨從倒也罷了,諸將的親兵是沒資格帶武器進入王府的。他們能候在梁園之外,這還是鄧舍的格外開恩,給了文華國、趙過、佟生養、張歹兒等寥寥幾人特權的緣故。

即便如此,也給他們限定了數目。

比如文華國,可以帶入王府的親兵最多,達到二十人之數。趙過次之,能帶十五人。佟生養與張歹兒再次之,可帶十人。楊萬虎、郭從龍等功勞較大的,也分別得到允許,可以帶兩到十人之間的親兵。這也可算是鄧舍給他們的一種特別的恩寵吧。

宴會剛剛開始。

便在那梁園的層層布防之中,在充滿英武陽剛的衛士警惕戒備之下,宴賓堂門內門外,一隊隊的淡妝娥眉,高捧著古香古色的杯盞、酒器,進進出出;一行行的下人僕役,低端著熱氣騰騰的美餚、佳饌,川流不息。

從宴賓堂門而入:門外的火光就已經夠明亮了,堂內更加的光彩耀人。

足可容納一兩百人的大廳上,地上全都鋪著西域來的羊毛細毯,厚而綿軟,色澤絢麗。大廳的兩側,一根根高大的紅木柱子,支撐著弧形的穹頂。穹頂之下,有一道道的橫樑橫穿而過。便在橫樑上,懸掛了有數十成百的宮燈,或用青銅而鑄,或用絲織而成,有的點燃了香薰紅燭,有的直接放上裝飾所用的明珠、珍寶。雕樑畫棟、珠光寶氣。

單要是宮燈的光亮,還不足映得堂內這般輝煌。前後左右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還放置有極多的燈盤;堂上每一個案幾的旁邊,也都有放置銅製的蠟台。燈盤與蠟台,皆形態百異。有的如美人模樣,有的似童子拜佛,還有的形如蟠龍,又有些彷彿梅蘭爭芳。置身其中,便好似遊走在虛幻與現實之間,尤其燈光點點,越發增加了夢境般的不真實。

鄧舍高踞上座,左文右武。

堂上與堂門,並不是直接相連的,留了有一段不小的空間。這空間和左右柱子後的過道連接在一起,如同眾星捧月一樣,把宴客的地方環繞其內。侍女、下人的端酒奉菜,便是從柱子後走動的。而堂門與堂上的中間,則是留給了樂師、歌姬與舞女。

鄧舍顧盼左右,見文皆英俊,看將星燦爛。今夜的這次宴會雖是在益都舉辦,但海東的菁華,可以說至少有一多半都位列參與了。

鄧舍看的多時,以目示意,轉頭瞧了眼立在身後的侍衛,意思是在問人都到齊了沒?那侍衛快步走近,躬身道:「回殿下,都齊了。」

堂上很喧嘩,文臣還好,恪守禮節,即便交談,也多是小聲敘話。武將們就不同了,李和尚等守益都的將校與海東援軍的諸將很久沒見了,又才經過一場前所未有的激烈鏖戰,都很興奮。親近的,比如李和尚與楊萬虎,彼此敘及別情、笑言不斷。疏遠的,比如劉果與胡忠,本沒什麼話可說的,卻因座次鄰的較近,也是說起戰事,高談闊論。亂糟糟一片。

鄧舍端杯酒,站起身,咳嗽了聲,說道:「諸位。」

他是主公,一發話,堂內逐漸安靜了下來,諸人的目光紛紛投注在他的身上。趙過、姬宗周帶頭,「嘩」的一聲,數十人也是同時起立。鄧舍微笑著看了他們會兒,說道:「今番益都戰,實為我海東從沒經歷過的考驗。戰事非常慘烈,延續了兩個月之久。最危險的時候,益都城幾乎不保。全賴諸公之力,方才轉危為安。

「特別海東援軍。文平章在短短的時間內,就組織起了數萬人的援軍,隆冬臘月,橫渡瀚海。大小激戰十數次,終至能力挽狂瀾,挽大廈之將頹,救益都於水火。不但救了益都,更保全了我益都之全省,沒有陷落敵手。行軍之勞苦矣!戰功也高卓矣!」

鄧舍看了看文華國,又看了看洪繼勛,再看了看劉果,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固然,正如我方才之所說,我軍之所以能逼退察罕,自然不止有援軍之力。若沒有益都諸將的捨生忘死、固守孤城,縱然我援軍再盛,怕也等不來破敵之時。李、畢兩位都指揮使,劉果劉將軍,也都有立下不小的功勞。還有,遼陽陳平章、南韓姚平章,他兩人今夜雖不在此,但一個支援渡海、一個計退孛羅,卻也是功不可沒。

「諸公,還是那句話,『全賴諸公之力,此戰方才轉危為安』。今夜宴會,一來,為文平章、趙左丞諸位功臣們接風洗塵;二則,也是為在座諸位能齊心協力,擊退察罕而慶功!」

鄧舍一番話出來,堂上諸人神色各異。

姬宗周想道:「誇了在座諸位,又單獨誇援軍與文平章。誇了援軍與文平章,又重點誇李和尚、畢千牛與劉果。誇了李和尚、畢千牛與劉果,又附帶誇獎沒來的陳、姚。誇過了陳、姚,又兜回來,重新誇在座諸位。

「……,主公這到底是在誇誰?」

他瞥了洪繼勛一眼,又想道:「不管在誇的是誰,總之,老洪力挺山東諸將的打算,看似已被主公瞧破,而且很不以為然。怕是要落空了。」又抬眼偷覷了一下鄧舍,悄悄地彎了點腰,把站姿放得更加恭謹。

洪繼勛本正一邊拿著摺扇,輕輕拍打腿側,一邊聽鄧舍說話。聽完了,他手中摺扇微微頓了頓,轉眼招了招右邊的文華國,心中想道:「主公這番話,前後誇在座諸位,又重點誇文老土,這倒不奇怪。反正在昨日議事上,主公就已經表現出對我力挺山東諸將的不太贊同。

「問題是,卻為何又特別點出了陳八與姓姚的那廝?『一個支援渡海、一個計退孛羅』。嘿嘿。姓姚的功勞端得不小。俺們這一大票人,千方百計才把察罕打退,姓姚的穩坐南韓不動,就『計退了孛羅』。

「主公到底是何意思?」

陳虎在鄧三的結義兄弟中,排行第八,所以,洪繼勛私下裡往往稱其為「陳八」。而「文老土」自然就是文華國了。文華國總一副暴發戶的姿態,喜好披金戴銀,恨不得把全幅的家當都掛在身上,言談舉止也總甚是粗魯,不脫鄉土本色。是以,洪繼勛對他有此跡近輕蔑的稱呼。

他在看文華國時,文華國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轉過臉,沖他呲牙一笑,心中想道:「老姚倒是好運氣,人沒來,主公還惦記著他。真叫人替他喜歡。只不過,劉果那狗日的,有什麼資格能與李和尚、畢千牛並列?

「……,只可惜了陳猱頭與高延世到現在沒回來益都,這兩個人,在山東諸將中倒也還算得上一條好漢。且看日後,要有時間,說不得,俺老文需得尋了他們來,擺上宴席,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頓。」

正尋思間,他覺得眼皮子底下有什麼東西硌著了,隨手一揉,見是個灰粒,遠遠彈走一遍,暗中想道:「卻是見著舍哥兒時,哭的有些忘情。入城赴宴,又太緊促。這狗日的臉,沒能洗乾淨。……,呸呸,『狗日的臉』?這不罵了老子自己了!他娘的,老文你真是少根弦。」

文武諸臣,各有心思。可是,即使包括文華國,身居高位日久,或許尚且談不上養氣深沉,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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