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四十九章 觀營

通常而言,打勝仗容易,打敗仗難。進攻容易,撤退難。

打了勝仗,一往無前、風捲殘雲,很容易。打了敗仗,還想要保存實力、避免全軍覆滅,這就很難。進攻的時候,上下齊心、只管往前衝殺,也很容易。撤退的時候,兵無鬥志、難以約束,要求有條不紊就很難。尤其在四面有敵的情況下,欲待安然無恙地撤走,難上加難。

就比如察罕的這次撤軍,如果他有一點兒不小心,被鄧舍發現漏洞,從後追擊,很可能就會因此敗上一場,吃點小虧。

但是,要不說察罕用兵老道,便在鄧舍與張歹兒的眼皮子底下,徐徐撤走,絲毫不亂。三軍行動,有規有矩。雖然是為撤退,旗幟嚴整、將士有序,前有騎兵開道,後有步卒壓陣。鄧舍聞訊之後,雖也派出了李和尚、畢千牛,盡起城中精銳,並及張歹兒聯軍數千,直追了三十里,卻是半點下手的機會也沒找著。無奈,只好調頭回城。

察罕繞過長白山,進至濟南,與王保保、關保、閻思孝合兵一處,卻不急著就走,而是先不急不忙地把泰安各地的駐軍調回,又就地休整了兩天。一副大模大樣的姿態。雖處在敵情之中,偏好似閑庭信步。

這也是察罕用兵老練的一個表現。

撤軍,就怕急躁,越穩越好。只有穩當了,才不易生亂。文華國與趙過統軍兩三萬人,與之隔山相對,雖有鄧承志、楊萬虎諸將一再請令,想要藉機打察罕一下,但是卻也從頭到尾,竟是與李和尚、張歹兒、畢千牛一樣,絲毫的可乘之機也沒有發現。

於是這般,李和尚、文華國前後接力,好容易等察罕修養完畢,總算將元軍遠遠地送出了海東現有的勢力範圍之外。

察罕並在臨走前,在濟南留下了萬餘人馬鎮守。濟南周邊的一些縣城,有些離得遠了,他放棄了;有些離得近的,他卻也依樣地留下有些許軍隊坐鎮,也好以此與濟南左右的羽翼。不致使得濟南成為一座孤城。

消息傳入益都,鄧舍的心情不知是憂是喜。

喜的是,這場戰事可算告一段落,真要在打下去,益都絕對支撐不住。憂的是,察罕臨走,還布下濟南這個釘子。濟南距離益都很近,不過二百多里。洪繼勛連連說道:「心腹大患!心腹大患!」

山東半島上,因為地形的關係,險隘、關口並不多,濟南可算一處。它的南邊是泰山,北邊是渤海,界河淮之中,堪為肘腋重地。過了濟南,往東到益都,二百多里地,一馬平川,幾乎無險可守。春秋時,諸侯爭齊,多在歷下。歷下,即濟南。「歷下多事,則齊境必危。」歷下,就好比齊國的門戶。現如今察罕佔據濟南,便等同益都門戶大開。

姬宗周也是雙眉緊鎖。察罕撤軍的喜悅過去,憂慮不免襲上心頭。他憂色重重地說道:「秦兵滅齊,就是從攻克歷下始。可惜我軍此戰雖打走了察罕,卻沒能守住濟南。

「若濟南只為孤城也就罷了。據軍報言稱,察罕更分兵駐守濟南周邊各縣、要隘,以為濟南的左右羽翼。撤軍途中,又在高唐州擊潰了田豐的軍馬。高唐州臨濟南,是又成為駐守濟南元軍的背後依託。

「高唐南邊的東昌、東平、濟寧諸路,原為田豐所有,現在也悉歸察罕。如此一來,走濟寧可通汴梁,走高唐可通冀寧。冀寧、汴梁,皆可謂察罕的根本之地,有他的重兵布防。濟南一旦有事,他的援兵隨時可到。我軍想要重奪回濟南,怕就十分困難了。」

「不但如此。濟寧、東平諸路,現在察罕的手中,便等同斷絕了我軍南下江淮的道路。濟南又也落入他的手中,便又等於斷絕了我西入晉冀的道路。這就彷彿察罕在我益都的周圍布下了一道鐵幕。叫我四齣無門。」

這才大戰剛罷,洪繼勛的思路便轉向了下一步的發展計畫,他不只考慮了益都的安全,考慮更多的,是該如何打破僵局,化防守為進攻。

姬宗周順著他的話鋒往下說道:「卻也好在陳猱頭嚴守泰安,未曾有失。泰安在濟南的南邊,相距不遠,也算我山東的一處要地。有泰安在,對濟南、濟寧好歹有些牽制的作用。不致使得我軍完全喪失主動。」

察罕本來在東南一帶,也是攻陷了些許的城池。這次撤軍,他把益都以西的軍隊全部收縮了回去,但是沿濟南一線,有好幾個已經奪下的城池卻沒有丟棄。像兗州、滕州、費縣。這幾個地方,他皆留有精銳鎮戍。

兗州、滕州等地,都在山東的南部,與北邊的濟南連成一線,成為個半弧,深入到山東半島之內。泰安,也正在這條線上,便處於濟南與兗州的中間。若把濟南比作察罕插入益都的釘子,那麼,泰安便好似益都插入「元軍鐵幕」中的一個釘子。因此,姬宗周才會說泰安沒丟,對濟南、濟寧還算好歹有些牽制。不致使得益都完全喪失主動。

鄧舍笑了笑,說道:「自我紅巾起事以來,南北英雄與察罕交手者甚多,有幾個能做到全身而退的?更別說,能與察罕交鋒數月,卻勢均力敵,一直不落下風,最終使得他灰溜溜主動撤軍的?我海東今與察罕一戰,雖然沒能完勝,能有這樣的戰績,卻也足令天下震動了!諸位,察罕撤軍,是一件喜事,何必愁眉不展?

「……,不過,姬公說的也對,泰安陳大帥,此戰立功極大,大漲了我海東的威風。我已傳下帥令,教文平章分兵一部,即日接防泰安。並已經遣人拿我的親筆書信,去往泰安,請了陳大帥儘早率部前來益都。本王,要親自為他設宴慶功!」

洪繼勛等都道:「主公英明,是該如此。」

這些人沒一個笨的,聽鄧舍忽然把話題扯到陳猱頭的身上,就知道他現在不願多談益都面臨的困境。也是,好不容易戰事停歇,海東全軍損失慘重,正該想方設法鼓舞士氣的時候,怎能再去自找沒趣、凈想些叫人垂頭喪氣的事?一張一弛,文武之道。現在到「弛」的時候了。

諸人按照鄧舍的意思,紛紛改換話題,暫時不再去談此戰的得失。章渝湊趣,問道:「微臣斗膽,請問主公,『設宴慶功』,卻只是請了陳元帥一人么?」

鄧舍哈哈大笑,道:「自然不是。泰安陳大帥、泰山高、李諸將。趙過、張歹兒、劉楊、郭從龍等人。還有文平章,凡此戰有功者,皆請!」問洪繼勛,「文平章、阿過、張歹兒諸軍,現在何處了?」

「文平章、趙左丞兩人,送了察罕出境之後,已經率軍返回了。遵主公吩咐,他們在長白山口留下了一彪軍馬,並也已經分遣一部前往泰安接防。其主力,大約兩日後便能來到益都。張元帥部聯合李將軍一部,正在清掃益都沿邊諸縣城,大約也至多兩三日,即可歸來。」

元軍在益都城外圍了兩個月,周邊的縣城裡,很有些僵而未死的地主豪紳之流,肯定會受到影響。張歹兒與李和尚,追擊了察罕一段距離後,就改而去做這事兒了。鄧舍給的命令:斬盡殺絕。

一來,益都現在是前線,必須要保證地方安穩。這類死性不改、忠誠蒙元的地方勢力,必須要藉助此次機會,徹底地給以剷除,絕不能留情。

再則,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仗,說實話,益都城中也很是有些府庫空虛。傷亡的士卒要給撫恤,立功的將士要給獎賞。從海東調錢,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察罕走的時候,又把周邊縣城的府庫都席捲一空。錢從何處來?收拾一批有身家的土豪劣紳,也不失一個很好的辦法。

鄧舍點了點頭,又問道:「劉楊的水軍,現在何處?」

「一部分在文登,多半在萊州港口。奉主公之命,劉楊上午送來的軍報,帶了有四五百人,正兼程趕來益都。計算時日,也就是兩三天的功夫。就能來到。」

說起萊州,鄧舍想起一事,他問道:「賣我萊州的那廝,可曾找著了么?」

關保陷東南,之所以能很快地攻克萊州,全因為屯田軍中有一人為其內應。城陷之後,許多不願投降的屯田軍因此被屠。鄧舍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不久,非常惱怒。當時就傳令張歹兒,搜天索地,也要把這個人找出來。為什麼他叫張歹兒去做這個事情呢?因為張歹兒克複萊州後,抓了不少的元軍俘虜,其中有地方青軍,也有少部分投降的屯田軍。

洪繼勛道:「張元帥在俘虜中檢索了兩遍,未曾見有此人。駐萊州地方的軍隊,也在地方上進行了大規模的搜查,依然沒有此人的行蹤,料來,或許已經隨關保撤走了。」

鄧舍面如寒霜,怒氣勃勃地說道:「這廝賣我東南,陷益都入險境,甘投韃虜,害我數千將士遭受屠戮。實可為海東之恥。是我漢人的恥辱。這次雖叫他逃過一遭,早晚本王必令他生不如死!」問洪繼勛,「他在海東可有家眷么?」

洪繼勛早已調查清楚,說道:「此人本為關鐸舊部,家不在遼東。因此,在海東沒有親眷。卻有一個弟弟,現在瀋陽納哈出的手下,似乎還做了個小官。他把這層關係掩護的很隱秘,原先臣等並不知曉,這也是剛剛才查出來的。」頓了頓,又道:「以此推測,料來他賣城投虜,或許與他的弟弟應該脫不了干係。」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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