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三十八章 鐵槍

傾海東之兵,擂鼓中原。舉三省之力,會獵齊魯。

海東的援軍自萊州登陸,分兵兩路,一起浩浩蕩蕩。一路奔益都,一路赴濟南。同時這兩路人馬也都遣派出了大量的探馬,把行軍所至沿途二十里方圓內的道路全都清理地乾乾淨淨。文華國提出的口號:雞犬不留。

這個「雞犬不留」,不是要把人殺的雞犬不留,而是爭取要把人攆的雞犬不留。盡量做到凡是軍隊行走到的地方,周圍沒有一個閑雜人等。以此來達成最大限度的軍事保密。

察罕派出的斥候雖多,卻也只能遠觀,不可近看。斥候有經驗,看不出行軍部隊的虛實,便落在後邊,觀察海東援軍走過後留下來的腳印、馬蹄印、以及輜重車碾出來的車轍等等。甚至牛馬糞便。

一支軍隊行軍,人多人少好偽裝。三國時,莽撞如張飛也曾心細如髮,曉得用騎兵拖拉灌木往返奔走,以造成塵煙,冒充騎軍眾多,從而以此來混淆敵人的判斷。

但是,一支軍隊到底隨行帶了多少的輜重、牛馬,就不好偽裝了。輜重車還好說,多做幾輛車,裡邊放些重物。碾出來的車轍一樣看起來也是很深,似乎裝的物事不少。牛馬呢?不太好辦。文華國卻也有奇招。

這兩支軍馬中,肯定有一支是假的。假的這一路其實士卒不多。文華國分了些牛馬給他們,行軍路上,教其陣內的士卒與牛馬來回走動。並且也學張飛的計策,兩支軍隊所帶牛馬的尾上,全都盡數捆綁灌木。牛馬在前邊走過去,後邊的灌木能把它們的腳印抹去。只不過這抹去,卻並非全部地抹去,定然還會剩下些許淺淺的印子。元軍的斥候看到,便不好判斷。要說腳印不多,沒準兒是抹去了。要說腳印多,剩下能看到的又似乎不太多。而凡有牛馬糞便,又一概有專人看管,全部帶走,一點不許留下。走過去的路,除了些積雪與煙塵,以及足跡與車轍之外,簡直空無一物。

情報傳入益都城外的元軍大營,關保緊緊皺起了眉頭。殊難決斷。事關重大,他當即報與察罕知曉。

「文華國猛張飛似的人物,不料卻也竟有此策。」兩軍對陣,實際就是雙方的將軍們斗勇比智。「知己知彼,百戰不貽」。只有了解了對方陣營中將校的性格與脾氣,戰爭才有打贏的可能。所以,察罕對海東諸將分別各自不同的喜好、脾性,還算是比較了解的。曾經專門下過大功夫去收集。對文華國往日所做過的事情也是頗有所聞,知道他其實並不算多謀。現如今,突然來了這麼一出,還真有點出乎意料。

「海東謀主有兩人,一個洪繼勛,一個姚好古。現今洪繼勛在益都,姚好古在高麗。或許此策,是姚好古給文華國出的也不一定。」

察罕笑了笑,意外歸意外,但要破解此疑,對他來講,卻也不難。他說道:「區區雕蟲小技,若真是姚好古出的主意,倒也好了。海東無人!老夫且來問你,紅賊兩軍分別行軍之速度各有幾何?」

「不相上下,都是一日五十里。算不得快,但要按三萬人行軍來說,也不算慢。」

的確不慢。萊州距離益都與濟南,益都較近,濟南較遠。但不管是益都抑或濟南,按照海東援軍一天五十里的速度,最晚也就是四五天就可以到達。換而言之,察罕必須立刻判斷出其兩支軍馬之虛實。否則,若晚上那麼一兩天,他的伏兵便沒辦法提前安置了。

「老夫有兩策,可破其計。」

「敢問大帥,是哪兩策?」

「遣一支騎兵,佯裝詐攻,當場可知虛實。此其一也。不過老夫並不打算用這一策。」

「為何?」

「打草驚蛇。他既故布疑陣,我便也裝作不知。將計就計不是更好么?不但要將計就計,老夫還要故作上當。」

「怎麼故作上當?」

「傳令!即遣三千人馬,也如紅賊模樣,拉長陣型,佯裝伏兵,即日趕赴益都城外,咱們早先挑好的埋伏地點。首要之務,須得叫文華國發現與知曉。並調濟南保保,明日起,做出出城進攻趙過部的架勢。」

「末將實不解大帥之意。莫非大帥斷定,紅賊的實際意圖是在濟南?」

「不錯。」

關保一頭霧水,問道:「末將魯鈍。請問大帥,卻是怎生斷定的?從哪裡看出來的?」

「紅賊兩軍之行軍速度相當。老夫便是由此看出來的。較之濟南,益都為近。因此,紅賊若想要更好地哄騙我軍,他兩支軍馬的行軍速度便不該齊頭並進,而應一路快,一路慢。來益都的慢,去濟南的快。但是,他現在卻偏偏地兩路軍馬速度相仿。是為何?」

關保好似雲霧中見到一絲光亮,脫口而出,答道:「紅賊想誘使我軍由此作出錯誤的判斷。」

「什麼樣的錯誤判斷?」

「益都近,濟南遠,則其來益都的軍馬先到。若按常理推測,在我方不知其虛實的情況下,或許便會因而先設伏在益都。因為益都近,即便我軍設伏之後,發現來犯之敵其實是疑兵,還有機會轉赴濟南。」關保以手加額,道,「是了!大帥遠見萬里。紅賊試圖讓我軍以為其要來救援益都,這便是他們想要誘使我軍作出的誤判。」

「不但如此。華不注山腳下的趙過部,為救益都,至今仍不肯南下泰安半步。他雖明知僵守華山此舉,對戰局無益,卻依然甘作死棋。善為將者,因利施導並不算本事,能化弊為利的,才算名手。姚好古運籌帷幄或不及洪繼勛,但是卻也頗有智數。他絕不會把趙過這個死棋給忘了的。

「所以,他故意作出紅賊將要援救益都的假象。我軍既已有趙過為救益都而死撐的先入為主,一旦做出這個判斷後,你說,會不會因此而更信呢?」

關保連連點頭,欽佩神色溢於言表。他猶豫片刻,又道:「大帥所言固然極對。然而戰陣之事,瞬息數變。虛實之間,難以斷定。末將卻有個疑慮。如果,……,只是如果。如果紅賊的本意其實卻是在益都,剛才大帥的分析才正是他們想要誘使我做出的誤判的話,又該如何是好?」

說實話,察罕適才的兩點分析,並沒有堅實的事實基礎,全是從對海東諸將的分析而得出的結論。說的好聽點,這叫「洞察人心」,說的不好聽點,無非「臆測」罷了。關保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萬一察罕「臆測」錯了,產生的後果,非但關係到將來伏擊一戰的成敗,實則更加關係到日後益都戰局之整體走向,影響深遠。委實不可大意。

察罕一笑,說道:「為大事者,不可沒有後手。老夫破紅賊此計的第二個辦法,便在適才命令設伏益都城外的三千人馬身上。若你是紅賊,真實的意圖又實在益都。那麼,現今,你既然知曉了老夫已經大張旗鼓設伏在益都要隘了,你會怎麼做?」

「這,……。或者變計奇襲濟南。或者索性明火執仗,化暗為明,強攻益都。」關保頓了頓,隨即又道,「當然上策不是強攻,而是變計。」說到此處,不由拜倒在地,贊道,「大帥真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他口中這樣說,心中實際還是有疑惑的。將信將疑。

在他看來,察罕的第二策看似高明,要論穩妥,卻遠遠不及第一策。換了他為主將,他肯定會選擇第一個辦法。乾脆先把局勢挑明了,又何必像現在這樣蒙著眼猜測?如若有誤,後果嚴重。

察罕看出了他的心事,正色道:「我軍入山東,已有近兩個月。雪後天氣更冷,三軍凍傷不少。糧食轉運困難。且孛羅駐軍宜興州遲遲不進。故此,我軍此戰必須速決!晚則勢必生變。老夫若用第一策,那戰事又將會推遲到什麼時候?第二策似乎行險,將若無膽,豈可率引三軍!

「又且,自古成大事者,半看人力,半聽天命。你我但盡人事,至於是否能成,聽憑天命便是。又有何疑?貊高傷勢已然好了大半,此次濟南埋伏,即由你兩人為將。吾在營中,候爾捷報。」

關保接令。臨走,察罕又叫住他,屏退帳內左右,取出一方錦囊,與之附耳低語了幾句。關保聞言,精神大振,半信半疑的心態頓時為之一去。心悅誠服地又向察罕拜了幾拜,轉身自去。回入本軍帳中,會齊貊高諸將,點齊軍馬,共計兩萬出頭,偃旗息鼓,迤邐往濟南去了。

……

察罕推測的不錯。

文華國兩支軍馬,取益都的正是偏師。先克濟南才恰為他們的真實意圖。會師趙過,以雷霆萬鈞之勢,先下濟南,然後席捲泰安。成關門打狗之態。最好的結果,殲滅察罕全軍。退一步來講,也可圍魏救趙。

只不過,佯取益都的偏師,不但負有迷惑敵人的職責,同時還有一條任務,要儘力地把益都城外之元軍牽制住。所以軍馬雖然不多,也不太少,有五千之數。率軍之主將,正是張歹兒。

五千人,多半是他的關北嫡系。因為文華國將其所部的女真騎兵全給抽調走了,所以,給他另外補充了還有一千多的平壤軍馬。也就是他打萊州時所帶的。經高望山中伏一戰,這些平壤的將校們老實了很多。

文華國來到萊州後,知道了中伏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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