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三十六章 奇正

一撥撥精挑細選出來的元軍探馬,由益都出發,或者北上,或者東去。察罕本來在東南沿海布下的斥候便有不少,如今加上補充,真如關保的保證所言:堪謂「天羅地網」。

海東雖然打下了萊州,但是兵家貴奇正之道,因此卻也並不能就排除他們的援軍還有繼續在文登登陸的可能。所以,察罕軍馬斥候的主要監視區就有兩個,一個萊州,一個文登。雖不至於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能立即地了如指掌,最起碼海東若有大規模的調兵行動,絕難逃過偵察。

最遠的斥候放出了二百里遠,十里一站,互相接力。大大小小的情報猶如潮水也似,正好像斥候放出去時的景象一般,又源源不斷地一波波匯入關保手中。由他整理了,一天三次,然後再報與察罕。

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大戰,察罕稍微放鬆了對益都的攻勢。以此來休養軍力。他原本備下的生力軍,——也即是不參加攻城的只有萬人。現在擴大了休整的規模,把這個數字提高到了兩萬。同時,快馬通知濟南、泰安等地,吩咐王保保、閻思孝等人時刻做好開戰的準備。

又同時,一改對趙過部置之不理的態度,接連派出小規模的騎兵,輪番相代,對其駐紮在華山腳下的營地進行長途襲擾。不去正兒八經地攻打他們,只是把部隊開過去,日則耀武,夜則疲敵。

他這麼做的目的有兩個。

其一,不管海東援軍在或來益都救主與或去濟南抄襲之間選擇了哪一個,趙過所部的近萬人都不是個擺設,需得先行疲憊之,最起碼可以先減輕一些壓力。其二,他這也是在故示以詐。等同在對海東援軍說:「本帥已經知道了你們的打算,你們想要去濟南抄本帥的後路。故此,本帥先未雨綢繆,恭候爾等大駕。你們儘管放馬過來就是。」

算心理戰的一種,讓海東援軍摸不著頭腦。好處又有兩個,首先,若援軍真的打算先去濟南,看見此情此景,必然不敢輕舉妄動,甚或臨陣變計,一變計,定有漏洞。「三軍之災,起於狐疑。」也許察罕獲勝之良機便在此處了。其次,若援軍打算先來益都救主,更好。給他們造成錯覺,讓他們以為察罕防禦之重點是在濟南,麻痹之,使其輕敵大意。「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果若如此,海東援軍的覆滅不為遠也。

兵者,兇器。凡征戰之事,沒有大小。決定最後勝利的,很多都不在兵馬的多眾強弱,而全在主帥的運籌帷幄。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除了地利之外,天時與人和都和人的心理有關。誰能把握出敵人的心理,誰就最有可能獲得勝利。越細節處,越顯出功底。察罕的這一小小舉措,看起來像無關緊要,好似一著閑棋,實際包涵了他用兵多年的老謀深算。

又同時,察罕再次遣使齎書與田豐。

上次,田豐接到察罕的招降書,正準備出城的時候,忽然接到了郭從龍攻克文登的消息。明眼人一看皆知,文登一下,海東的援軍很快就可到達。故此,他又當即改變主意,收兵回營,縮回了棣州。繼續作壁上觀。

對田豐而言,「反」還是「降」,其實並不是問題。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問劉邦與項羽,哪怕陳勝和吳廣,他們初起兵時或許為的是「反」,到的最後,難道還是單純的一個造反么?終極之目的,無非在問九鼎之輕重。欲得此鹿,要問鼎重,一時的委曲求全壓根兒不在話下。

劉邦不也赴過鴻門宴,光武帝不也曾討好過殺兄的仇人?方今天下戰亂,英雄爭的是「勢」,而不是「時」。但問題卻就出在,往往沒幾個人能看的出「勢」到底是什麼。所以田豐狐疑不決。察罕世之梟雄,對此倒還是可以理解的。理解不代表放縱,他的第一封招降書已經算是言簡意賅了,這第二封更是簡單,霸氣十足,只有兩句話:

「問君願五鼎食,抑或欲五鼎烹?」

田豐也稱得上一時豪傑了,接信當時,看罷這十二個字,汗流浹背。他把此信放在案上,挨在邊兒上不遠,又有一封展開的書信,卻是鄧舍剛剛又遣使送來的,也很簡單,言辭委婉,與察罕的相映成趣。上寫道:

「我援軍已到。我將起益都,盼公出棣州。翻雲覆雨,此其時也。不圖公雪中送炭,唯請願錦上添花。近讀《史記·范睢蔡澤列傳》,得有一句,感觸良多,願與公分享。言云:『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

田豐萬餘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更重要的,他在濟寧諸路還有不少被打散的殘兵,雜七雜八加在一起,也還有不少。比如續繼祖去東南,幾天的功夫,就招攬了潰卒幾千人。潛力很大。因而,當此戰局進入關鍵的時刻,即便以忠厚仁義著稱的鄧舍,也終於按捺不住,儘管委婉,其信中蘊含的威脅之意,卻實則與察罕不相上下。

田豐看看左邊察罕的信,再看看右邊鄧舍的信,左右為難。剛好崔世英在,問道:「主公之意?」

田豐沉吟良久,難下決斷。察罕的軍鋒固銳,海東以往的戰績卻也不同凡響。如今他援軍已到,一邊是久頓城下的疲軍師老,一邊是鬥志昂揚的生力軍馬。誰勝誰負?一時間,還真是難以預料。他道:「且再等等,且再等等。」按下兩封書信,決定誰的也不回覆。

關保回營第二天。

早晨,有一個較為重要的情報從文登方向送來。說見有三四騎趁夜出城,向西北方向去了。入夜,棲霞方向又傳來軍報。說有從東南來的數騎,迤邐急行,看樣子,像是要往萊州去。次日午時,萊州消息傳來,這數騎果然入了萊州城。幾個情報綜合起來,引起了關保的重視。

海東才克萊州,文登與萊州間有人來往並不奇怪。但奇怪的卻是,萊州新克,本該張歹兒給郭從龍送捷報的。為什麼張歹兒的捷報還沒到文登,就在克城的次日,郭從龍就遣人趕去萊州了呢?莫非郭從龍有先見之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可以斷定,文登的數騎出城前,並不知道萊州已克,他們實際去的不是萊州,而是要找張歹兒。那麼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況,能促使他們做出這種事呢?而且星夜兼程,一天多疾馳二百多里。關保做出判斷:不是文登內部出現了急事,就定然與海東援軍有關。他把情報並及個人的判斷,當即送去察罕帥帳。

「你以為會是何事?」

「要麼文登有變。要麼紅賊援軍有事。」

「文登有變?會有何變?」

「文登城外防守森嚴,末將的斥候難入三十里內。會有何變,誠難知曉。末將只是在依據事理推測。」說完了,關保又補充道,「不過以末將的分析,認為相比文登生變,紅賊援軍有事的可能性也許會更大一點。」

「為何?」

「良將拔於卒伍。郭從龍從馬前卒子,做到如今千戶,都是從戰功中來。稱其良將,不為過也。末將也有聽聞他傷貊高之事,身處險陣,談笑傷敵,全身而退,可謂有勇有謀。萊州小城,雖數月間連易三主,或許內中不穩,但有他以精兵鎮壓,短日內,估計卻也可足保無虞。故此,末將認為,紅賊援軍有事的可能性會更大一點。」

萊州先是王士誠舊地,隨後歸鄧舍,接著被關保克之,不久郭從龍光復。關保口中所說的「連易三主」云云,即從此來。察罕頷首,接著問道:「若是紅賊援軍有事,會是何事?」

「末將以為,不出兩個可能。或者紅賊援軍將會提前到來,所以郭從龍去通知張歹兒,順便了解萊州戰況,為援軍的登陸做計畫。或者紅賊援軍將會推遲到來,所以郭從龍星夜兼程,急遣人前去轉告張歹兒。給他一個心理準備。」

「到底會是提前,抑或推遲?」

「紅賊打下萊州,很明顯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援軍鋪路。末將臨棄萊州前,已經盡數焚毀了沿海港口,且在其中布下了眼線。究竟紅賊援軍會提前、抑或推遲,以現在的情報還難以分析。只有等萊州沿海的港口送來情報,我軍才能知曉。若紅賊加緊修復港口,則必為提前無疑!」

「且去再探。」

關保應命而出。

……

萊州城中。

張歹兒緩緩展開了郭從龍的來信。與關保猜測的不同,郭從龍信中洋洋洒洒數百言,沒半個字是有關援軍的。張歹兒看罷,對左右說道:「天下高明之士,所見略同。從龍遠在文登,卻也猜出了韃子或許會詐敗棄城,誘我軍入伏。」嘆道,「惜乎前日一戰,不是與從龍比肩。」

要是前日一戰,他是與郭從龍並肩的話,縱然關保佯北設伏的招數再巧妙,料來援軍也定然不會上當。也不致軍馬初到,未及與察罕交鋒,就先大敗一場,損失了近千的平壤精銳。堂上平壤諸將,聞言羞愧難當。

說及前日戰事,張歹兒想起一事,問道:「還沒找著續平章的屍首么?」

「沒有。」

「叫本將怎與主公交代!」他面轉憂色,偷眼觀瞧諸將。平壤諸人,皆惶恐不安。高望山中伏,雖然損失了數百的精銳,往好的一方面來看,張歹兒卻也趁此豎立了在平壤軍中的威望。憂心忡忡地嘆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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