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三十五章 下棋

察罕在下的棋,不是圍棋,也不是象棋,而是雙陸。

雙陸大概起源印度,後來傳入中國,唐代的時候便已經風靡全國。至南宋年間,江淮以南地區,雙陸幾乎絕跡,但在遼、金相繼統治下的北方,卻仍然流行。有元一代,南北混一,雙陸重又在全國的範圍內流行開來。算是「才子戲」的一種,尤其到元末,上至宮廷,下到民間,非常風行。關漢卿有名的《一枝花》里,說及他會的技藝里,就有「會雙陸」。

雙陸既為棋類,也有棋盤,長方形。玩者分黑、白兩方,每方各有十二路。中間有門,門的左右各分六路。六、陸音同,「雙陸」之得名,即由此來。其遊戲規則,類似後世的飛行棋。

每方各有十五馬。比賽時,先投擲骰子,以點數行走棋子,白馬自右歸左,黑馬自左歸右。先把棋子走盡的算是獲勝。關保來入帳中,畢恭畢敬地候在一側。帳內沒什麼人,除了與察罕下棋的對手,只有兩個親兵侍立左右,時不時斟茶倒水。

那與察罕下棋的對手,名叫孫翥,乃是察罕的謀主之一,年約五旬,相貌生的非常奇特,嘴闊唇厚,眼棱突出,乍一眼看去,好似個猿猴。偏生還留有幾縷長須,故作瀟洒姿態。此時他見關保進來,洒然一笑,說道:「多日不見,關將軍滿面紅光,想必萊州必有大勝了?」

當著察罕的面,關保不敢放肆。他偷眼瞟了下察罕,恭謹說道:「小勝而已。」

察罕渾似未聞,全幅精力好像都放在了雙陸棋子之上。剛好該他擲骰,放在手裡握了一握,輕輕投出,兩個骰子滴溜溜轉了幾圈,停穩立定,合在一起,是個十一。數字越大,當然越好。他哈哈一笑,拿起棋子走了幾步。好整以暇,轉頭瞧了瞧關保,介面問道:「萊州戰況如何?」

「大帥料敵如神。末將詐敗棄城佯走,紅賊果然緊追不捨。只可惜未及海東援軍完全入我包圍圈中,續繼祖部卻先歪打正著,撞入其中。故此,殺敵只有不到四千。紅賊渠首張歹兒用兵甚是謹慎,末將見其雖走不亂,因而,也沒有再繼續追殺。未能順勢再奪回萊州城池,實乃末將無能。甘請大帥責罰!」

「殺敵不到四千?」

「檢點首級,總計三千八百餘。」

關保殺傷的海東軍馬,總共只有兩千多人。還是連殺帶傷。他報給察罕的首級卻就有三千八百餘。多出來的一千多腦袋,也不知他是從哪裡來的。只能說,不管上官多麼的嚴厲、精明,總也擋不住部屬「下有對策」。

察罕微微頷首,說道:「用兩千人設伏,能斬首三千八百餘,你雖沒能順勢再重奪回萊州,也算不錯的了。可記功一次。老夫問你,你適才說紅賊張歹兒用兵謹慎,雖走不亂。卻是如何一個謹慎?」

「當其時也。他前軍入我軍伏擊圈中,後軍隨即改換陣型。臨敵變陣、不顯倉促。末將鼓勇掩殺之際,他又以騎兵沖我軍側翼,分明早就準備好的。戰至天亮,末將觀其依舊旗幟井然,所以說他用兵謹慎。」

「紅賊援軍情形如何?」

「這一次從海東的紅賊援軍,末將已經偵察清楚。至多萬人上下。不過從張歹兒這般拚命地爭奪萊州看,或許他們還會有第二波的援軍來到。如果末將猜的不錯,並且他們這第二股的援軍肯定會走萊州海岸。」

「孫先生,你怎麼看?」

「海東援軍定然不會只有這一批。關將軍所言不差。臣也以為,至多十日內,他們定然會有第二批軍馬來到。」孫翥放下棋子,端起茶水,抿了口,又道,「張歹兒之名,臣也曾有聞聽。此人久鎮關北,是為海東的重將之一。這第一批的萬人援軍只不過是前頭部隊,即由他親率而至。由此可見,在不遠之將來會要到來的第二批海東援軍的統帥,顯然地位會更加的高。臣敢斷言,不是陳虎,就是文華國。又可由此推斷,這第二批的紅賊援軍,人數也定然會多於第一批。至少兩萬人。」

「也就是說?」

「兩批紅賊援軍,總共三萬人上下。十日左右,或會悉數抵達。」

「不會有第三批么?」

「海東人馬總數,可戰之力至多有十來萬人而已。鄧賊早先帶入益都的便已有兩三萬。他們能再東拼西湊出三萬人來援,以臣的估計,這已是他們的極限。須得知曉,遼東門外,可是還有孛羅虎視眈眈。海東乃鄧賊的根基之地,他是不會把全部的軍馬都調來與主公決戰的。所以,只要第二批來援之紅賊有兩萬人,便絕對不會再有第三批紅賊來到。」

「孛羅?」

說到孛羅,察罕微微蹙眉。他雖然人在山東,耳目遍布北國。孛羅帖木兒自引軍出了塞外以來,一直停駐在宜興州。早先借口糧餉準備未足,後來又借口天降大雪,道路難行。總而言之,遲遲不肯前行半步。

他心中的那點小算盤,察罕一清二楚。

說甚麼道路難行!還不為的就是保存實力?早先時候,孛羅與鄧舍在察罕腦兒有過一次交戰。在那次的戰鬥中,孛羅明面上露布告捷,實際很是吃了點虧。察罕對此豈會不知?說來道去,孛羅就是怕再吃虧,他打的注意其實與田豐一般無二,坐山觀虎鬥罷了。這還是其一。

要再往深里分析。孛羅為何怕再吃虧?他為何想要保存實力?還不為的就是察罕!

鄧舍所佔的遼東,苦寒之地。就算打下來,有什麼用處?比得上察罕所佔的陝西、山西、河北、河南等地么?這邊他與海東交戰,實力大損,然後眼看察罕吞併山東,勢力影響更上一層。此消彼長之下,以後還有他的路子可走么?就算是笨蛋,也知道現在該選擇怎麼去做!

孫翥從察罕的面色上,猜出了他此時的所想。笑道:「主公是在憂慮孛羅么?」

「孛羅承其父之餘威,據晉冀、大同等地。自以為功臣世家子弟,在老夫的眼中,不過黃口孺子而已。論及文韜武略,他連我家的保保也是比不上的。這樣一個人,有何值得我憂慮的?」察罕曬然。

「然則,主公因何蹙眉?」

「老夫在想的,不是孛羅。」察罕往北邊拱了拱手,接著說道,「而是天子。」孫翥若有所思,說道:「主公的意思是在說?」

察罕道:「孛羅縱然無能,到底蒙古功臣世家的門第。」話不需要說完,起個頭,孫翥、關保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察罕是為色目人。首先這一個身份就比不上孛羅。他兩人地盤接壤的地帶,以往也是常有摩擦。就憑察罕的宣赫軍威,孛羅要沒有大都的支持,會有膽量這樣做么?

孫翥道:「臣明白了。主公憂慮的不是眼下,而是將來。」

將來何時?將來察罕在山東獲勝之時。準確點說,該是察罕將來快要在山東獲勝之時。如果那個時候,天子忽然一道詔書,召孛羅回去大同。察罕遠在山東脫不開身,孛羅回去大同,等同甚麼?就等同在察罕的家門口放了一隻老虎。這怎能不叫人憂慮?

況且察罕的這個憂慮並非無的放矢。孛羅朝中有人,他察罕也一樣的朝中有人。便在前數日,大都傳來的消息,說孛羅的人最近活動的很厲害,走通了許多朝中高官的門路,並假託言官之手,給元帝也遞上的有摺子。隱約傳聞,摺子上的內容,無非又在拿察罕色目人的身份做文章。諫言元帝,不如把冀寧諸地從察罕的手中拿回來,轉交給孛羅駐守。

察罕用兵數年,全賴晉、冀以給其軍,而致強盛。如若元帝真的下了這道旨意,何異虎口奪食?簡直就是變相地在動搖察罕的根基。較之謀奪山東,這才是最大的心腹之患。

孫翥沉吟多時,說道:「現今海內鼎沸,我朝能至今尚有半壁江山,並且漸有中興之色,皆主公之功。天子聖明,不會看不出這一點。而且,主公對皇上的忠心耿耿,世人皆知。朝中又多有高明之士。以臣料來,孛羅雖假託言官,託辭迷惑,縱其說的天花亂墜,皇上卻也不一定就會受其挑撥,肯同意他所提出之無理要求的。」

察罕搖頭不言。

有句話:功高震主。察罕以區區儒生起兵,短短數年,至雄師十萬,掩有陝、晉、冀、豫諸省之大部。兵威所至,群雄懾服。何止功高震主。怕在元帝看來,他也差不多要與江南的張士誠、陳友諒等一般無二了。打擊強盛的一方,扶持較弱的一方,此為帝王控制臣子的常用手段。

察罕幾乎可以斷言,即便沒有孛羅的鑽營,皇帝早晚也會是對他先下手為強的。他手指輕輕敲了敲案幾,儘管滿腹憂慮,神色上沒有過多地流露出來,笑對孫翥說道:「該先生走子了。看看運氣?」

孫翥應聲拈起骰子,轉了一轉,丟在案上。兩個骰子翻來轉去,定下來,一個三,一個五,加在一起是個八。他笑道:「卻是運氣不如主公。」

「哈哈。」察罕撫須而笑,意甚歡暢。他轉頭看了眼呆在邊兒上的關保,轉開了話題,開口問道,「阿保,萊州既然失守,老夫且來問你。依你看來,海東援軍到後,紅賊會做出怎樣的反攻部署?」

「末將以為,待海東援軍到後,紅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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