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三十四章 中伏

諸將不和,兵家大忌。

文華國分兵五千與張歹兒,命他暫時統帶過海的時候,也許絕對沒有想到,便因為他的這個舉措,竟然就會在萊州城下產生諸將紛爭的後果。而這個後果,明顯地又將會進一步地導致一系列不可預測事件的出現。

但不管怎麼說,可以將之歸罪與文華國的分兵舉措失誤,也可以將其歸錯與張歹兒的威望不足,尚不足以統帥三軍。事實,已經發生。

……

萊州城中。

郭從龍找到了對付察罕設伏的辦法,無它,唯有一計而已:奪下城池後,就入內據守。所謂「無招破有招」,根本就不去追趕。就算關保軍的佯裝敗北裝得再像,又能拿我海東援軍如何?話說回來,如果去追趕了又會怎樣?援軍人生地疏,稍有大意,難免就會吃虧。

郭從龍長吐出一口氣,心中想道:「好在張帥足夠的謹慎小心,察罕有可能『圍點打援』的假設也是由他帶來的。他對察罕的或許設伏應該已然早有防備。即便出現了這種情況,料來也不會上當。萬幸萬幸。」

……

萊州城外。

平壤軍原本負責圍困的城牆地段在城南,既然張歹兒下達了軍令,當下一一轉向,人人奮勇,個個搶先,鋪天蓋地地喊叫:「活捉關保!」呼聲振地,幾欲叫破夜色。一股腦兒打起火把,往關保突圍的方向蜂擁追趕。

張歹兒自帶三千關北嫡系,押住後陣,緊隨而行。

山東半島東西長,南北窄。萊州位處東南沿海,若把它與益都和文登連在一起的話,會形成一個三角形。三角的頂端就是萊州。而且這個三角形還是近似等腰的。換而言之,萊州左下邊益都,右下邊文登,分別距離此兩地的遠近也基本相等,都在三百里左右。

唐時,太宗皇帝伐高句麗,除以步卒走陸路攻取遼東之外,又別遣有舟師自海道趨平壤。這水軍一路,就是從萊州出發的。

萊州附郭有個縣城名叫掖縣。戰國時,齊國的田單打敗了入侵的燕軍,收復失城七十餘座,因為有復國的大功勞,所以齊王就把掖縣賞賜給了他,做為封邑。很有名氣的。也是萊州一直以來的郡治所在。

海東援軍要想追擊關保,就得先從此地經過。他們迎著沉沉的夜色,踩踏地上的積雪,就像是在自家院子中散步一樣,旁若無人地直接從掖縣城池中橫穿而過。四五千人,打起的火把亮如天上的繁星,興奮的面容好比看見無數羊群獵物的獵手。充耳聽見的,只有一聲聲「快一點,快一點」的催促。開眼看見的,只有一面又一面的軍旗,相互競追。

過了掖縣,再行十五里,城南有山。名喚「高望」。因其峰巒秀特,可以望遠,故得此名。顧名思義,可見此山的高度。雖然山東半島因地勢的關係,除了泰山,並無特別高聳的山巒。這高望山,其實也不過只有數百米高下。但在一馬平川的原野上,忽有一座山川聳立,會給人一種什麼樣的印象,自然不言而喻。倒也算的上一處險要。

十數里的路程,轉眼即到。

張歹兒遠遠望見此山。他大吃一驚,急忙問左右,道:「城西外,怎麼卻有一座山巒?」為將者,不可不知地理。張歹兒臨來打萊州前,早把萊州周近的地形了解了個透徹。他明明記得,城西外邊是沒有山的。

左右也是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有機靈的,忙去找來鄉導詢問。鄉導答道:「好叫元帥知曉。這山名叫高望,卻並非在城西,而是在城南的。」

張歹兒左右的親兵、偏裨面面相覷。卻是追的腳滑,只顧攆著前邊的平壤軍疾奔,連何時偏轉了方向都沒發現。地上到處都是積雪,白茫茫一片,又是深更半夜,他們且為客軍,一時不注意,被關保帶著跑偏了方向,要說起來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張歹兒卻聞言色變,取下馬側鐵槍,橫執手中,急命後軍,傳令道:「吹響號角!教前邊平壤軍馬速速後退!」

「元帥這是為何?」

「來萊州前,本將已經仔細觀看過地圖。萊州附近適合設伏的地方,城東道士谷是一處,城東北萬里沙是一處。你們沒見,本將帶軍來攻打萊州的路上,便遠遠地繞過了這兩處地方么?除此之外,這一座城南的高望山也是一處!」

「高望山名雖高望,其實不算很高。小人看它山巒起伏,也不算寬大。元帥為何認為它適合設伏?即便韃子要在此地設伏,怕也埋伏不了多少人馬。我軍追趕關保的,加上續繼祖部,有七千人。就算真的碰上些許埋伏,或許也無關緊要。」

「不然。高望山雖然不算寬大,但它往南不遠,接臨有大澤山。大澤山上皇城頂,本將問過鄉導,說傳言是赤眉舊寨。較之高望山,更適合藏軍。更重要的,大澤山南邊七十里外就是平度城。現今平度早已陷入察罕手中。如果察罕?……」

張歹兒說至此處,「哎喲」叫了一聲,懊悔不已。若早知道關保會把他們帶往城南,那他說什麼也是不會同意平壤諸軍追擊要求的。一疊聲催親兵立刻吹響號角。

號角齊鳴。他眼往前看,只見追趕關保部的平壤諸軍,卻好像對此置若罔聞似的,依然一窩蜂地朝前攆趕。他知事不可為,果斷地改變了命令,道:「收攏後軍。傳命下去,凡我關北軍本部,一概不得再往前半步。」連叫了三四個將校的名字,「率爾等本部,刀劍出鞘,但聞本將鼓聲,即一往無前,救前邊平壤諸軍。有敢巡睃不進者,斬!」

又把那四百熟女真騎兵的千戶官叫來,吩咐道:「待會兒戰事起時,你可引你本部,遊離兩翼,不必參戰。等本將救出了平壤諸軍,到撤走之時,斷後掩護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張歹兒只顧下達軍令,沒看道路。坐騎不知碰到了甚麼,絆了一絆,險些把他給兜下去。虧得他騎術高明,長槍往地上輕輕一點,順勢坐穩了身形,勾頭朝地上瞧去,看見兩三錠銀子深深陷在雪中。銀和雪的顏色相似,因此坐騎沒分辨出來。他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這必是關保部沿途丟撒下來的。難怪前頭的平壤諸軍緊追不捨。

……

文登城中。

郭從龍多日憂心萊州戰局,終於得出了最後的結論。只要張歹兒不輕軍冒進,則或者萊州城池不易攻破,但至少近萬人的生力援軍卻肯定不會有事。他放下了擔憂,伸個懶腰,不覺有些飢餓。喊外邊的親兵進來,吩咐取些酒食。親兵笑道:「將軍這數日來都憂心忡忡,茶飯不思。小人看將軍現在心情不錯,可是所憂慮的事兒得到解決了么?」

「俺少說推演了有四五遍。就張元帥的謹慎性子而言,萊州戰局,也許不會速勝,但最起碼可保我大軍不失。」郭從龍按著腰,在室內來回踱步,一邊笑吟吟地回答,一邊探頭望了望堂外的天色,問道,「什麼時辰了?」親兵答道:「將近四更。」取了酒食,擺放案幾。請郭從龍吃用。

臨轉身出去,那親兵不經意地說了句:「就張元帥的謹慎性子而言?要他一時大意,不夠謹慎呢?」郭從龍愕然,抬起頭,問道:「你說甚麼?」親兵道:「小人胡言亂語。」郭從龍問道:「不,你剛才說甚麼?」親兵道:「小人說,張元帥會不會一時大意?如果他不夠謹慎呢?」

如果張歹兒不夠謹慎?

郭從龍拿起筷子,遲遲無法下箸。他記起來鄧舍常說的一句話:「諸葛一生唯謹慎,尚且有街亭之敗,揮淚斬馬謖。況我輩耶?人無完人,兼聽則明。我輩可以做的,只有儘力地把該做的事情做好罷了。」

張歹兒也不是完人。如果他不夠謹慎,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該怎樣應對?郭從龍推盤起身,重又來到地圖前邊,再一次開始推演盤算。

假設張歹兒一時大意,輕舉妄動,打下萊州後,緊追敗北的關保不放,最終中了察罕的埋伏。首先的問題,遇到埋伏的地點會在何處?郭從龍的視線在地圖上游移不定,最後確定在了高望山的位置。他提起手指,朝上頭重重地一點。如果遇伏,此處最為可能!

——城東道士谷與城東北的萬里沙,雖然也都是不錯的設伏地點,但離益都太遠。察罕肯定不會捨近求遠,跑到那兒去安置埋伏的。

確定了張歹兒可能會遇到埋伏的地點之後,第二個問題:最好的應對辦法是什麼?郭從龍凝神苦思,如果換了他是張歹兒,他會怎麼做?張歹兒不可能會帶了全部的人馬去追趕關保,至少要留下三千到四千人看守萊州。即是說,他遭遇埋伏時,所帶的軍馬最多六千人上下。

而察罕即便可以及時獲悉張歹兒去攻打萊州的消息,給他傳遞消息的斥候路上來往需要時間,因而,他埋伏軍隊出發的時間也定然會晚於張歹兒援軍離開文登的時間。這也就是說,他派遣去高望山的埋伏人數不會太多。頂天了,三千人上下。且皆為輕裝行軍,不會帶有太多的大型輜重。郭從龍自言自語:「六千對三千,……。不對,還有關保部的數千人。」換而言之,甚有可能,會是六千對六千。

六千察罕埋伏據險有備,六千海東援軍輕忽無防。夜深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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