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二十九章 援軍

郭雲看到的紅旗,正是李和尚的將旗。

但是煙霧太濃,難以沖入。海東守卒並且在柴禾中夾雜有毒藥,隔著大老遠,就熏得元卒眼淚直流,咳嗽不斷。郭雲看見有兩三個偏將穿著的有披風,命令他們取下來,撕裂成條,揉一團地上的雪,將之浸濕。然後分發給左近的士卒,系在面上,蒙住口鼻。有些受不了嗆、又特別悍不畏死的,甚至把眼睛都蒙上了。不多時,眾人準備妥當。

披風有紅、有黑。郭雲轉目四顧,見分到有布條的差不多百數十人,或疏或密的散落站在雪中,不管赤膊、抑或重鎧,全都握緊了兵器,目光盡數集中。儘管因布條蒙住了臉,看不到表情,卻只從目光,也便能感覺出他們的殺氣騰騰。所有人屏氣凝神,只等他一聲令下。

「紅的左邊走,黑的跟俺沖。」郭雲臉上蒙的也有布條,卻是黑色的。他提著鐵鎚,言簡意賅地把隊伍分派成兩支,當先沖入煙里。

若說煙氣外的,還是黃昏;那麼煙氣中,就恍如起霧的深夜。什麼也看不到,入眼昏昏沉沉。煙霧帶有辛辣,刺激的郭雲淚水長流。縱有布條的遮掩,卻也擋不住口鼻疼痛。「颼颼」的響聲,從他的臉邊身旁飛掠而過,這是海東守卒射出的箭矢。郭雲把鐵鎚放在眼前,半彎著腰,快步急沖。偷空往後瞧了眼,影影綽綽,元卒們緊隨其後。

海東守卒射出的箭矢很密集,暫時沒有射中郭雲,不代表也射不中其它的元卒。郭雲只聽得身後悶哼、慘叫不斷。他對自己的手下很了解,不用再去看,也猜得出來。悶哼的,肯定只是射中了肩、手、腿、臂等處,而慘叫的,必然是或者中了面頰,或者中了別的要害。

他高聲大叫:「往前,……」他想說「往前沖,就快入了城內」,但煙霧熏入喉嚨,嗆得他連聲咳嗽,下邊的半句話只得咽了回去。

煙霧瀰漫的範圍不小,得有上百步。郭雲才衝到一小半遠近,眼睛就實在受不了,但是他卻也真有足夠的勇悍,眼睛睜不開,就閉上,憑著感覺繼續往前奔跑。不時有重物墜地,掉在他的身邊兩側,也不知是牆內守卒施放出來的甚麼武器,又或者城頭上跌落下來的敵我士卒屍體。

腳下絆住了磚石,他順勢往前一撲,單手按地,接著躍起。有箭矢射入了他的腿上。虧得腿上還有護甲未去,他看也不看一眼,隨手拔下。他先前肩頭受創的傷口,只經過了簡單的包紮處理,此時鮮血又浸透出來。

但是,他卻好似半點疼也感覺不到。他也的確半點疼沒有感到。他的精神高度亢奮,他緊閉的雙眼隱約感覺到了光亮。他試探著睜開了一點,簡直彷彿成百上千的箭矢,迎面衝來。他看到那被撞碎的木女牆以及才堆壘了小半截的磚牆出現眼前。帶著簡易防毒護罩的民夫,本來正忙著砌牆,忽然看見他的出現,短暫的獃滯過後,驚慌失措。他穿過木女牆,飛身躍上矮牆,大鎚左右開弓,連打倒了四五個民夫,挺身直腰,嗔目奮喝:「南陽郭雲在此!」

鐵鎚回砸,碰落了七八支射過來的利箭,郭雲跳下牆內。

十數丈外,有人問李和尚:「將軍,該怎麼辦?」數百步外,姬宗周失色驚嘆:「察罕麾下,竟有將如此?」就與察罕曾經問左右,郭從龍是誰人一樣,鄧舍也不由地轉問左右,道:「此誰人也?」

洪繼勛耳朵好使,聽見了郭雲方才的自報家門,回答道:「聽他自稱郭雲。」鄧舍誇獎稱讚,說道:「真勇悍也!……,傳令李將軍,放他入城。」兩個侍衛撥馬疾行,奔至李和尚邊兒,傳達下令,道:「燕王軍令,放郭雲入城。若可生擒,要活。不能生擒,要死。」李和尚聞言接令,揮動軍旗,矮牆邊兒的民夫四散奔走,警戒的守卒退向兩側。

郭雲引近百元卒沖入城內。

姬宗周喟然嘆道:「察罕麾下,果然人才濟濟。」

濟南,內有楊萬虎、外有趙過,抵擋不住王保保與虎林赤。泰安,內有陳猱頭、外有高延世,此兩人的驍勇堪稱益都之雄,奈何不了李惟馨與閻思孝的區區萬人。東南沿海,地長南北數百里,關保五千人,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不過五天,就盡數淪陷。

戰事發展至今,曆數海東多次的戰績,能拿得出的手也無非一個郭從龍,一個高延世。

因高延世的關係,察罕斬了部下的一員將佐胡安之。郭從龍倒還不錯,先重傷貊高,再雪夜破文登。當然了,攻克一座小小的文登城,或許無法與關保五千人取東南相比,但這畢竟關係到了以後戰局的發展。算扳回了一局。除此之外,連鄧舍賴為臂膀的趙過諸人,卻俱皆乏善可陳。

而現如今,察罕麾下,又一個名聲不及王保保、關保諸人的郭雲,居然也竟如此的悍勇!

鄧舍笑道:「老匹夫帳中固然人才濟濟。我海東卻也毫不遜色。便不提阿過、從龍、萬虎,不知姬公可曾聞聽過我平壤文華國、遼陽陳虎,以及關北張歹兒、遼西李鄴諸人的名號么?援軍不日將至,我料此數人必定有隨軍而來的。到時候,我海東諸將的風采,也還要請姬公點評點評。」

他這幾句話中,帶有點批評的意思。言外之意,教姬宗周不要急著發感嘆。等援軍到了,且看海東的威風。

姬宗周知道失言,他性子謹慎小心,生怕就此惹了鄧舍的不滿,忙恭謹答道:「文將軍坐平壤,提調兩省之地。陳將軍鎮遼陽,數次大敗納哈出。張將軍屯關北,驅女真如牧羊群。李將軍戍遼西,世家寶寸步不得北上。此數人,皆威名遠揚,聲威赫赫,誠然國之良將,是我海東的砥柱,臣聞名已久。雖然未見,料來卻也定會遠遠勝過察罕老匹夫的麾下,絕非王保保、關保輩可以相提並論的。」

鄧舍哈哈大笑,以手背掩口,咳嗽兩聲。道:「且觀戰。」

郭雲引近百元卒沖入了城內。

因李和尚故意放開了道路,他們呼吸間直入數十步。因為火堆點燃在牆後的左右,他們沖入的地方位處中間,所以煙霧漸漸轉向淡薄。李和尚取了軍旗,稍微後退,暫避其鋒。他本以為郭雲入城,為的是摧毀矮牆,卻沒想到是為了軍旗。故此,他一退,郭雲就進。兩排海東火銃手迎上前去,彈丸打出去,密集如雨。火藥冒起的白煙,升騰雪中。

十來個元卒躲閃不及。近距離火銃的威力很大。有被打中手臂的,炸開一個血洞。有被擊中額頭的,腦漿迸出。最慘的,被打中了小腹,鮮血汩汩流出,腸子之類的東西也隨之流淌出來。但是,這些士卒不愧精銳,死了的栽倒地上,沒人去瞧一下。活著的,或不管傷處,或隨便把腸子塞回,狀若顛狂,嘶叫著追隨在郭雲身後,依舊直往軍旗處奔殺而去。

「將軍,他們像想要奪咱們的軍旗。」

李和尚沒說話,注意觀察元卒的隊列。近百人,分作兩支,紅的在左、黑的在右,分別各自留下了十來人,守在牆邊。其餘的,盡數隨那自稱郭雲的肉袒猛將衝鋒。他笑道:「一勇之夫,無名鼠輩,這般的作態,莫不是卻也想學俺海東萬虎么?」卻是海東軍中,也有一位喜好肉袒沖陣的,正是楊萬虎。

李和尚左右兩邊,有早就準備好的數隊士卒,以為預備隊,現在到了用上的時候。他牢記鄧舍的軍令,先要試試生擒,調出一部上前,做正面的阻攔,同時保護軍旗。接著又分出兩隊,迂迴包抄其後,順便匯合原本矮牆邊上的警戒軍卒,把郭雲放下留守的二十來人消滅,以防元軍還有後援。

他說道:「不過百十韃子而已。」指揮若定。又叫人督促民夫,只等把牆內郭雲的留守軍卒清理乾淨,便要繼續開始壘築。

百十元卒,人人蒙面。郭雲一馬當先,他酣戰至今,氣力不見有半分的衰減,愈戰愈勇。用大鎚的,大多為一力降十會,不講究花哨。管他什麼兵器來,只管一錘砸過去。吃的全是力氣飯。他用的錘又與鄧承志不同。鄧承志用的流星錘,能收能放。他這個卻不行,因為有錘柄,並且錘柄很長。有點類似鐵骨朵。舞動開來,滴水不漏。凡有碰上的,動輒器折骨斷。

海東火銃手阻擋不住,退後。弓箭手也一起退後。

李和尚才調將上來的盾牌手、長槍手,並及兩翼包抄的刀斧手,開始與元卒接觸。短刃相交,展開了白刃戰。大雪紛飛,天色陰霾,將近入夜,四圍打起了火把。數百人糾纏一處,喊殺震耳。鮮血灑落雪上,刀斧對劈碰撞。

人頭飛起,斷肢遍布。

兩三個元卒撞入正面的海東盾牌陣。察罕曾有過「長槍侍郎」的綽號,其軍中用的長槍很多,這幾個元卒用的也皆為長槍。其中有一個力氣特別大的,長槍刺出,把海東盾牌手的盾牌都頂得出現裂縫。盾牌後揚,打在那盾牌手的臉上,頓時鼻骨斷裂,涕淚混著鮮血,弄了他整個一臉。這元卒接步上前,長槍上挑,槍頭已經沒了,破裂的斷頭處,順著那盾牌手的左腰,扎入皮甲的縫隙,貫穿半個身軀,又從腦後透出。

海東軍中的編製,常常會按照地方把來自同一個地方的軍卒編在一起。這樣,彼此都是老鄉,對平時的操練與臨陣的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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