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二十七章 棣州

李子繁的反對並沒有起到作用,潘賢二說動了高延世。畢竟這支軍隊名義上的主將不是李子繁,而是高延世。高延世即遣派信使,將潘賢二此策獻上與趙過。信使到時,已為次日下午,趙過正在巡營。

佟生養的騎兵才到沒幾天,軍情緊迫,沒時間紮營,暫時駐在了華不注山下的道觀華陽宮中,與趙過本軍的大營相距有三四里。這會兒,他也在趙過的營中。除他之外,並有楊萬虎、胡忠、楊行健等人隨行在側。

楊萬虎是為海東數一數二的勇將不假,名聲也很大,但在軍中的權力地位,實際遠遠不及趙過,甚至較之佟生養也有不足。所以,他在濟南城中的時候是主將,現在與趙過會師,便只能位居其下,至多比胡忠稍高一籌。鄧舍又向來重視軍中的階級之法,因此,一行人行走營中,趙過居前,佟生養落後半步,楊萬虎與胡忠並肩而行。最後是楊行健。

聽高延世派來信使說完潘賢二的計策。趙過沉吟不語,問左右諸將,道:「諸公以為如何?」

佟生養當然要先發言。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是卻說不出到底何處不妥,皺著眉頭,說道:「潘賢二此計,聽來似乎不錯。我軍南下,可救泰安,從而威脅韃子糧道,間接救援益都。若王保保從後追趕,則又可隨機應變,設伏以待,在機動中殲敵。但是,……」

楊行健冷笑聲,說道:「但是,如果王保保不來追趕咱們呢?若是他前去與察罕會師,該怎麼辦?」

那信使道:「潘大人言道,若韃子不來追趕我軍,則我軍可并力攻打泰安。泰安下,則益都城圍便不救自解了。」楊行健道:「話是不錯。然而一旦我軍放任王保保與察罕會師,則圍困益都的韃子必然因之勢漲。萬一,在我軍打下泰安前,韃子先破了益都呢?」

那信使道:「這?潘大人倒是沒講。」

楊行健道:「他當然不會講!他這分明是以益都為餌,以主公為餌。主公說他好行險計,今日看來果然不錯。」對趙過拱了拱手,施禮說道,「下官曾有聞聽,潘誠之敗,原因便在潘賢二給他獻上了一個甚麼牛車陣。此人腦有反骨!由此可見一斑。誆騙罷了潘誠,今時又想要誆騙大人。實在罪當萬死,其心可誅!」又問那信使,道,「不知你家軍中,高、李兩位將軍對此怎生的看?」

「李將軍反對。高將軍贊同。」

楊行健鬆了口氣,道:「高延世無謀,且又年幼,會被潘賢二的花言巧語打動,倒也不足為奇。虧得有李將軍在,要不然,泰山腳下險矣!」原本他還不覺得,現在發現了,由衷地讚歎,道,「主公真有識人之明!」卻是佩服鄧舍有先見之明,把李子繁與高延世、潘賢二搭檔。

楊行健是為正統的儒生,其家世代耕讀,忠義兩字,牢記心中的。他瞧不起潘賢二,卻也在情理之中。佟生養聽他說了,恍然大悟,道:「難怪!難怪!怪不得俺方才便也覺得潘賢二此計有點玄虛。原來如此。」

胡忠說道:「楊大人所言甚是。潘賢二此計,的確很險。」他尋思片刻,對趙過道,「不過,以末將看來,其中卻是也有可採納的部分。」

「噢?」

「抄韃子的糧道!」

「怎麼說?」

「我軍本少騎兵,今有佟將軍兩千女真騎軍來到,正可謂雪中送炭。不妨選調一部,待雪後,即抄近道,繞過泰安,奔襲韃子糧道!」

楊行健大搖其頭,反對道:「雖有佟將軍與我會師,我軍人馬也不過才萬人上下。且多為殘兵,士氣還沒恢複過來,傷員也不少,戰鬥力並不高。濟南距我,只有十數里地,王保保兩萬餘人近在咫尺!只憑我軍目前之現狀,即便傾盡全力,能不能擋得住他,還在兩可之間,又怎能主動分兵,去抄襲甚麼韃子的糧道!

「並且,便在昨天軍議的時候,左丞大人不是也講了么?我軍現在的敵人,不但有王保保,察罕也是一個很大的威脅。如果察罕不等王保保去與他會合,反而突然調軍西上,先與王保保并力攻打我軍,該怎麼辦?我軍兩面受敵,勢難支撐。是自保不足,豈有餘力更去抄襲韃子糧道?」

「那麼,以楊大人之見,我軍該如何是好?」

「倚山為營,憑險自固。方今之計,唯有一字為上:守!守得雲開見月明。可以預見,會很艱苦,也會很危險。但是高延世、李子繁以兩千人就能守得住泰山至今,我軍萬人,難道還不如他們么?只要能成功堅守到我海東援軍趕來,便為苦盡甘來的時候。」

佟生養、楊萬虎皆為猛將,他們固然出於種種的考慮,不會贊成潘賢二的險計,可是對楊行健的保守卻也是有些不以為然。

楊萬虎道:「丟了濟南,是俺的錯。但是要非劉珪那廝,就憑王保保?城池絕對丟不了!韃子的戰力,咱也都見識過了。不過如此!比咱強也強不到哪兒去。一萬人守個山還守不住么?五千足矣!

「而今益都城危,我軍空擁萬人大軍,卻半點事兒不去做,單純地被動挨打?諸位,待察罕軍退之後,咱們有何臉面去見主公?老胡的看法不錯。左丞,俺也以為,該遣派支騎兵,往去抄掠韃子的糧道。至少,可以減輕益都的壓力。」

趙過問佟生養,道:「佟將軍怎麼看?」

「俺願親引千人,不必等到雪後,即日出發,往去抄襲韃子糧道!」

楊行健苦諫:「分兵之舉,徒然自弱我軍。況且,區區一千人,去抄韃子的糧道,能起到甚麼作用?察罕老於疆場,豈會不知糧道的重要性?必有重兵把守。白白給了韃子將我軍各個擊破的機會!左丞大人,切請三思,此計萬萬不可行之。」

趙過其實早有考慮,分軍一部去抄襲察罕軍的糧道。之所以一直沒有實施,究其原因,也正是因為他有著與楊行健相同的顧慮。並且,除了楊行健所說的之外,他還有另外一個憂慮。

他說道:「本、本將臨來援救濟南前,私下裡,主、主公特別有過交代。我軍不止要防韃子,還要防另一個人。」

「誰人?」

「田豐。田、田豐屯軍棣州,遲遲不動。主公多次請援,他置之不理。此人首鼠兩端,棣州離我軍又只有百里之遙,委實不可不防。分軍抄襲韃子的糧道,固為上策。但我軍現在之重點,不在抄韃子的糧道,而在堅守華山,保證王保保不能與察罕會師。諸公,需得分清主次!」

楊萬虎道:「可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老賊察罕圍困益都!我等皆受主公恩重,萬一城破,怎麼辦?對得起主公么?」

雪花紛紛揚揚,灑落營中。趙過披著大氅,停下腳步,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高高豎立的旗杆。他放目四望,潔白一片。寒風鑽入鎧甲內,冰冷刺骨。決定實在難下。抄糧道,華山也許便會因此失守。不抄糧道,益都也許便會越來越不好過。該怎麼辦?左右兩難。

他轉首東顧,援軍,援軍,援軍何時能到?東南失陷的消息,他聽說了。續繼祖、郭從龍出城去打通道路的消息,他也聽說了。他相信郭從龍,但是道路什麼時候能打通,卻還是個未知數。他該怎麼辦?如楊萬虎所言:便這麼眼睜睜看著益都日益緊蹙?他做出了決定,道:「穆陵關上有我軍千餘人,傳我將令,命其選派精銳,出關侵擾韃子糧道!不求殺傷,不求繳獲,只要求一個『擾』!」

諸將凜然接令。楊萬虎道:「那我軍?」

「我軍按兵不動。一方面阻、阻截王保保,一方面廣派探馬,刺、刺探益都情形。如果城池真有不保的跡象,我們這萬人,或許還能起到些作用。」諸人心知肚明,如果益都不保,他們這萬人能起到的作用無非有兩條,一則留死士繼續阻截王保保,一則以精銳前去救援,與察罕拼個魚死網破,如此而已。

趙過頓了下,又往北邊瞧了眼,接著說道:「當、當初救田豐,主公不得已而為之。不救他,他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甚至投降察罕。此、此人是山東的地頭蛇,手下軍馬也有不少,若放任他投降察罕,對我軍大為不利。所以,主公命佟將軍去救了他。時至如今,咱雖不指望其感恩圖報,但是卻也不得不敲打敲打他!」

他召來文案,命令道:「即寫信與田豐。告訴他,郭將軍已至東南,很快便可打通與海東的道路,我援軍指日即來。即便無法說動他來援我,至少也要暫時將他穩住。」英雄所見略同,趙過吩咐人寫信與田豐的同時,察罕的招降書,已經到了棣州。

招降書言簡意賅:

「益都城圍,東南失陷。王師所至,無往不利。為公計,宜早降。早降,不失富貴。若執迷不悟,則昨日之劉珪,即明日之田公。」

赤裸裸的威脅。這也就察罕有資格這麼做,雖然頓兵益都城下多時,有往日戰無不勝的戰績在,霸氣依然。招降書送到棣州,遞與田豐案頭。田豐當即召集諸將、幕僚,緊急議事。他麾下諸人,文稱李秉彝,武為崔世英,這兩人分別站在班首。其子田師中,侍立在側。

田豐在棣州的這段日子,很不好過。

他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