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二十二章 地戰

但凡攻守城戰,建造高樓是一個重要的手段。有兩個用途。

首先,攻城戰術的方面。誰的樓高,誰就可以佔據制高點。

比如,察罕堆積土山,高與城平。但是守方如果建造有高樓,且高度足夠的話,便可以居高臨下,用火銃、弓矢、乃至投石機等物,從高處打擊察罕。再結合城牆上突出外側的馬面,有高、有低,有外、有內,如此便能形成一個立體式的防禦網路。當然了,高樓不止城內可以建造,察罕也可以建造,他建造的高樓若比城內的高,或者與城內的高度差不多,便也能反過來壓制城內。

其次,偵察方面。只有登到高處,才能俯瞰敵軍,從而對敵人的動向做到了如指掌。

察罕搭建有好幾座高高的敵樓,這暫且不說。只說城內,早在元軍未到,鄧舍便已在城牆四角、以及城中建造了許多的望樓。待察罕到了,更每日皆派有眼力好的軍卒登臨觀望。續繼祖、郭從龍出城時,元軍故意撤防的那兩個淺窄渡口,便是這些士卒們發現的。

經過幾天的觀察,果如鄧舍所料,他們又明確地發現了元軍挖掘地道的位置。根據他們的發現,洪繼勛、姬宗周等兵分三路。一邊在城內挖掘長塹,做防止元軍地道入城的被動之防禦;一邊往察罕軍堆積土山的方位,加快延伸外頹地道的挖掘速度。同時也開始向城外挖掘反地道,做防止元軍塌陷城牆的主動之進攻。

挖掘的過程中,並通過「瓮聽」的辦法,隨時校正反地道延伸的方向。元軍的主力營地距離城池有十幾里遠,且間隔護城河,施工量很大。兩方都夜以繼日。

察罕為了迷惑守軍,在挖掘地道的同時,每日督造壘積土山不懈,作出一幅摩拳擦掌,就等土山堆好、便要展開進攻的架勢。鄧舍有樣學樣,也每日抱病巡查城頭,時不時地組織起來一隊大嗓門的士卒,朝城外吆喝叫陣,表現出一種連連獲勝後得意洋洋的姿態。

除了堆積土山、挖掘地道,察罕並且明顯地加緊了對城池的圍困。

續繼祖、郭從龍突圍前,元軍對東、西、北三側的布防還有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徹底做到了水陸斷絕。端得天羅地網。哪怕是只鳥,恐怕也飛不出去。鄧舍接連派了三四路信使,想去濟南、東南了解情況,卻無一例外,皆被元軍堵截回來,無法穿行通過。

鄧舍打著噴嚏,覺得此事有些不對,心中隱隱不安。他對洪繼勛道:「察罕圍我城池,先松後緊。其中必有玄虛。」說著話,打個冷顫。

他與洪繼勛說話的場所,正在府內。邊兒上伺候的侍女伶俐,見狀忙去往炭盆中添加了幾塊火炭,用鉗子撩起,火苗竄起多高。室內微微回暖。王夫人也陪侍在側,跪坐榻前,乖巧地捧起薄毯,幫鄧舍搭在身上。

洪繼勛一雙眼朝王夫人身上轉了兩轉,回答鄧舍,說道:「老賊狡詐,臣觀其以往戰例,多用計謀。此番先松後緊。想來確實有些不對。」

姬宗周、章渝諸人也在一側。姬宗周說道:「元軍自至益都,已有多日。與主公兩次交鋒,都慘敗而歸。如今天氣越來越冷,往常年月,山東現在便要開始落雪了。一旦降雪,我城內還好,他城外難免吃不消。臣以為,察罕之所以先松後緊,不外乎因此。想在趕在下雪前,把咱城池攻破。」

章渝很贊同姬宗周的話,並引申開來,充滿憧憬地說道:「只要落雪,察罕軍必然難以久持。我益都城池的圍困,解之不遠。」

鄧舍搖了搖頭,道:「兵者,國之大事。察罕既引數萬軍來,豈會沒把落雪考慮在其中?即便下雪,怕他也不會就此便退。他所帶的軍馬,多為河北、河南、山西、陝西人,這幾個地方的氣候,冬天往往比山東還要冷。些許降雪,不會是甚麼大問題。」

「他的軍糧?」

「萊州等東南沿海郡縣已入其手。萊州,是先毛平章屯田的所在,儘管今年的收成不少皆運來了益都。但是民間存儲甚豐。一兩個月的軍糧,他還籌集不來么?何況益都左近的村縣,怕也已經全都被他拿下。就不用濟寧轉運,就地抄來的糧食,足夠他堅持一段時間了。」

鄧舍有點懊悔,又說道:「實在沒料到察罕的兵鋒,竟銳利至此!我自以為放在東南沿海的防戍力量已經足夠,雖不足以擋住察罕的攻擊,但至少堅持到援軍到來沒一點問題。卻沒料到,居然在短短的數日內,便幾乎盡數淪陷!」他在士卒們面前一向表現的胸有成竹,洪繼勛等都可算親信,用不著隱瞞真實的想法。

章渝與姬宗周默然無言。

洪繼勛道:「不管怎樣,好在濟南、泰安尚在我軍手中。只要此兩地不丟,便等同在察罕的後背上楔下了兩個釘子。主公無須憂慮。只待續平章與郭從龍重新打通與海東的道路,等我援軍趕來。我內有堅城,外有援軍,後有濟、泰,察罕縱有三十萬軍馬,又有何懼?」

當東南沿海失陷的消息初次傳來時,洪繼勛曾有過短暫的失神。但他的性格有堅韌不拔的一面,當年身處窮弱、被人鄙視,且能做鯤鵬遠望,先投關鐸、再從鄧舍,生揚眉吐氣、吞吐八荒之志,何況此時小小的一點挫折?早重振旗鼓,恢複了鬥志。

在這一方面,鄧舍與他有共同點。就像鄧舍曾經思考過的那個問題:天命固然不可違,但是不去做,又怎知天命是甚麼?稍微的懊悔過去,他咳嗽幾聲,面頰上泛起一抹紅,精神振作,笑道:「先生所言甚是。

「我聽說,當日世家寶趁潘誠作亂,襲我遼西的時候,在李鄴的防線前寸步難進。因此哀嘆:以他的失敗,徒成李鄴之名。察罕老匹夫,名震宇內。我海東才入中原,正愁沒有人拿來祭刀。他這是在學世家寶,也特地來成就咱們的威名!諸公!此番益都之戰,英雄莫不翹足觀望。汪河、孟友德、傅友德,他們的主公皆稱雄江南,亦有霸主之號。今日也便叫他們看看,咱們海東、山東的英豪,是有著怎樣的風流。」

居上位日久,鄧舍的改變也是很明顯。不但招攬人心、演講鼓動、指揮作戰等各方面的能力在不斷地提高,並且包括性格與志向,也都在潛移默化地產生著變化。此時他雖在病中,激越鋒銳。儘管困境,英雄豪氣。

跪坐在他腳邊的王夫人,妙目生輝。眼見這樣的一個英雄郎君,她心中念道:「燕王,燕王殿下。」一股沒來由的情緒泛上心頭。只覺渾身發熱,不由手腳酥軟,朝外邊看了看,暗自埋怨:「天卻怎的還不黑!」

堂外腳步匆匆,羅李郎小跑著進來。大冷天,他滿頭大汗,來不及向鄧舍行禮,倉促地說道:「地道,地道,……」

「地道怎麼了?」

「挖通了!」

鄧舍霍然起身,洪繼勛等人也隨之站起。洪繼勛問道:「挖通甚麼了?可是與韃子碰上頭了?」汗水流下來,沾入了羅李郎的眼帘,他揉著眼,手忙腳亂地連連點頭,道:「便在城外,剛過護城河,就與韃子的地道碰上了!」鄧舍問道:「誰在指揮?」羅李答道:「李將軍與傅友德。」

「傅友德?」

「傅友德剛好去城頭,尋李將軍說話。所以恰巧趕上。」

鄧舍伸開手臂,侍女們幫他穿上外衣,披掛鎧甲,引了諸人便往外走。王夫人道:「殿下?」鄧舍回頭:「怎麼?」王夫人依然跪在地上,慌亂中忘了起來,抓緊了裙角,一手按在地上,向前傾著身子,憂形於色,千言萬語,匯成了一句話,叮囑說道:「千萬小心!」

鄧舍一笑,道:「娘子且等捷報。」

時當下午,庭中寒冷。風很大,颳得樹木折腰。時陰時晴的天氣,又漸顯陰沉。鄧舍才出室內,一陣冷風捲來,把他從房間裡帶出的稍許暖氣,一下子吹卷了個乾淨。如入冰窟。西邊城頭,驀然一聲悶雷,來的太突然,炸響的聲音又非常大,嚇的諸人都是一驚。

鄧舍微停腳步,轉頭西望,那裡是泰安與濟南的方向。忽然間,一個不好的念頭浮上心頭。大約受了旱雷的驚動,他腦中靈光一閃,似乎猜出了察罕圍城為何「先松後緊」的原因。但他看了看洪繼勛,卻並沒有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眼下並非良機。

他很快就又邁開大步。隨在白衣飄飄的洪繼勛等人兩邊,侍衛們參差地跟上,一件件深紅的披風,飛舞捲動。

地道里已經有頭一批的士卒進入。因為地道狹窄的緣故,進入其中的士卒並不多。只有二三十人。鄧舍來到之時,地道的入口處也有不到百人的後備隊,蓄勢待發。這些士卒都是挑選出來的。每一個人,或者臉上、或者身上都帶有明顯的傷痕。甚至有手腳殘缺的在內。

手腳殘缺,看似不如四肢健全,但是地道是個封閉的環境。決定人生死的不在棍棒有多麼的嫻熟,主要是看勇氣。往前走,是敵人。往兩邊,沒地方退。要往後走,那地道就被對方佔據。地道總共寬不過兩人,低矮處,甚至高不及一人。所以,看重的不是殺人之技術,而是士卒敢死的勇氣。

海東對軍卒退伍是有著比較周道的安排,而手腳殘缺還不肯退出軍隊的,很大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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