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十九章 出城

鄧舍派去察看城外動靜的人,連著三天,沒發現什麼異常。但就在諸人懷疑鄧舍是否判斷錯誤的時候,第四天夜間,終於發現了察罕的異動。

他趁著夜色,把部署在城東的元軍,調了一部分去城南。恰好空出來的地段,就有兩處洪繼勛與姬宗周所說的淺窄渡口。而調走的那部分元軍,走的偷偷摸摸,好似不想引起城中察覺似的。鄧舍與洪繼勛聞訊,急上城頭觀看。洪繼勛瞧了半晌,做出判斷,道:「欲蓋彌彰!」

鄧舍卻沒下判斷,沉吟了會兒,只是說道:「且待明日再看。」交代負責查看元軍動靜的那人,牢牢盯住這股元軍的動向。次日,那人來報,這股元軍被察罕派去堆積土山了。

鄧舍聞言,精神振奮,笑道:「如此。則我東南信使必為察罕所故意放縱入城的了。」

有人不解,問道:「昨夜元軍欲蓋彌彰,為何主公不下判斷。而現在聽說那股元軍去堆積土山後,卻就能肯定我信使必為察罕所故意放入城中的呢?堆積土山,定為察罕備為攻城所用。也許,他是真的缺人手,故此才調城東人馬往去城北幫忙?而我信使入城,沒準兒還真不是他故意為之。」

鄧舍解釋道:「數萬大軍紮營,調動一兩股的軍隊,改變駐營地,實在尋常。他昨夜雖然偷偷摸摸,卻不一定就是欲蓋彌彰。也許用那股元軍另有別的秘密用處,也未可知。那麼,我信使入城或許便非他故意為之。

「但他現在卻大張旗鼓,改用那股元軍去堆積土山。城南元軍數萬,難道還差這麼點人手?分明無事自擾。昨夜偷偷摸摸,今日大鳴大放,這才是欲蓋彌彰。則我東南使者,定為他故意放入的了。」

當即傳令,召集文武諸臣。

不多時,洪繼勛、續繼祖等來到。

鄧舍把他的判斷講出,諸人皆以為然。鄧舍說道:「敵情已明,我信使入城,定為察罕故意放縱的無疑。召諸位來,便是為商議接下來,該怎麼遣軍出城,往複東南。洪先生,你前日講,可將計就計,如何辦法?」

洪繼勛的將計就計,很簡單。

他說道:「要想將計就計,首先需得搞明白察罕故意放我信使入城的目的所在。」續繼祖道:「這還用多說?韃子的目的當然在引誘我軍出城。」洪繼勛頷首,道:「不錯。但是他為何想要引誘我軍出城?」

續繼祖道:「無非為消耗我城中守軍實力。」

洪繼勛道:「此其一也。」

「願聞其二。」

「消耗我軍實力為下,打擊我守軍信心為上。我出城去東南的軍隊肯定不會多,他消滅我三五千人又有何用?如吾所料不差,他在消滅了我出城軍隊後,肯定會把我軍陣亡將士的屍體,悉數擺在城外,以此來徹底斷絕我軍指望外援的希望。則我軍士氣必受極大的打擊。外若無援,城必失守。此是為攻城為下,心戰為上。」

鄧舍表示同意,道:「不錯。」

洪繼勛道:「攻心是察罕的目的,消滅我出城軍隊則是為察罕的手段。怎麼消滅我軍?唯有設伏。」他依舊請鄧舍鋪開地圖,用扇柄指點圖上江山,說道,「主公請看,我軍要出城去東南沿海,則肯定要走東邊。——而且察罕給咱們空出來的也是城東。所以,我軍從哪個方向出城,是不必考慮的了。只有出東城門。

「而要走東城門,則城東此處有山,為必經之地。察罕若設伏,肯定便會挑在此處。臣的將計就計,無它,兩個字:避開。

「怎麼避開?我軍出城,可不必急切東行,先向北行走,繞過這座山谷。然後再折往東行。只要繞過了這山谷,再往東去,就是一馬平川。即便仍有察罕的圍堵,我軍出城人馬盡為騎兵,也足可衝過。」

這幾天,一邊注意察罕軍隊的異動,一邊城內也在忙著出城軍隊的挑選。鄧舍選的盡為騎軍。

諸人觀圖沉思。姬宗周提出個疑問,說道:「我軍自可先往北行,繞過東邊的山谷。但是卻有一點,若果如洪先生言語,察罕在城外定有設伏。那他既能在東邊山谷設伏,又會不會也在北邊設伏呢?」

對啊,察罕故意放海東信使入城,明顯就為的誘海東軍隊出城。洪繼勛能想到先繞道向北,察罕會想不到么?

洪繼勛道:「察罕在城北,或許也會有伏。但城北有南陽水、北陽水,兩水間隙不寬。縱有他伏,伏軍的人數卻也不會太多。」

「伏軍的人數不多,可也是有伏軍也。」

洪繼勛作色,道:「兩軍交戰,豈有萬全之策?古如韓信,尚有背水一戰。勇如項羽,且曾破釜沉舟。若單憑文臣謀士的運籌帷幄,就能決勝疆場,那還要武將何用?主公嘗言:狹路相逢勇者勝。此其時也!」

鄧舍喝彩,道:「洪先生此言,當浮一大白!」

他按刀起身,雙目有神,顧視諸將,說道:「今益都被圍,東南路絕。若無援軍,則強敵難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洪先生計策已定。該武將揚威。諸位將軍,誰有膽色引軍出城,往複東南?為我行此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壯舉!」

續繼祖、李和尚以下,諸將皆抽刀在手,齊刷刷跨前一步,半跪地上,刀插入腳前,都道:「末將願往!」

鄧舍大喜而笑,說道:「寧為百夫長,不作一書生!我就知道,老子軍中沒有一個孬種。」他平常甚少說粗話,忽然爆出來一句,很有振奮士氣的作用。

這出城奔襲東南,重打開與海東通道的任務,可謂重任。挑選將校不可不慎。不過鄧舍早有成竹在胸,他點了續繼祖,道:「平章熟悉地形,可為主將。」

續繼祖不但熟悉地理,並且東南沿海州縣原有的駐軍,很多皆為他的舊部。儘管東南沿海現今多已被關保攻佔,但是本來駐軍逃出來的不少。派續繼祖去,也許還能收攏些殘兵敗將,以壯聲勢。所以,這主將的位子,非他不可。

續繼祖好歹也從軍多年。早先益都之戰,他不敵鄧舍,並非因其不夠勇武,而是純粹因王士誠當時不在城中,群龍無首。他這個人有將才,沒帥才,缺少統籌全盤的能力,壓不住陣腳,故此失利。但是若論衝鋒陷陣,給他個明確的目標,叫他去做,卻還是沒一點問題的。

此時聞令,他也毫不含糊,挺胸昂首,慨然應命。

鄧舍又看別的幾員將校,目光停在郭從龍身上,道:「此去路遠敵橫,危險重重。不可沒有勇將相從。從龍,以你為平章副將。」以郭從龍為輔。

續繼祖是王夫人的親兄弟不錯,但是牽涉到此等大事,他到底新投未久,即便鄧舍相信他,洪繼勛等人卻不免保有懷疑態度。因此,為使得城中諸人安心,不得不再揀選一親信勇將為其輔佐。

趙過、佟生養、鄧承志、楊萬虎諸將皆沒在城中,鄧舍手頭可用的人其實不多。也就李和尚、郭從龍寥寥數人。李和尚乃定東軍的主將,是為守城的主力,他肯定不能動。這樣,也就只有郭從龍可派了。

郭從龍凜然接令。

鄧舍放緩語氣,招手示意他兩人往前兩步,叮囑說道:「城中步卒多,騎兵少。我能分給你兩人的軍馬並不多。儘力抽調,也只有三千騎而已。你兩人到了東南沿海後,不必先急著克複失地。

「沿海有劉楊的水軍,東南失陷,他肯定不會遠去。你們切記,務必要先與他取得聯繫。同時,要盡量地收攏潰卒,以壯大聲勢。待一切準備妥當,有把握了,然後方才可戰。四個字送與你兩人:戒急、戒躁。

「我城中能派的軍馬,也只有你們這一支了。你們如果功成,則我益都有救。你們如果失利,則我益都堪憂。益都若危,則孛羅必提軍東進,則我海東亦危。你兩人實在一身系兩地安危。

「出城後,切莫忘記,城中父老相望。從龍,你曾經先登高麗王京,生擒高麗王,名震海東。日前沖陣,更威名遠揚三十萬元軍眾里,令韃子喪膽。宜將剩勇,再接再礪!平章,其實我該叫你聲小舅子。此去你身為一軍主將,重任在肩。咱們一家人,我話也不需多說。你要謹慎加倍。」鄧舍含笑,拍了拍他兩人的肩膀,道,「我在益都,等你們的好消息!」

這一番話,前邊叮囑,中間勉勵,最後用情動之。續繼祖、郭從龍還有什麼好說的?死而後已就是!

鄧舍又拿出他自己的鎧甲,賜給他們兩人。郭從龍的戰馬前兩日沖陣受了點傷,鄧舍又把自己的坐騎牽了給他。等到入夜,續、郭引軍出城。鄧舍更又親領洪繼勛、李和尚諸人,直將他們送到城門。

每一個出城的軍卒,都從鄧舍的面前策馬走過。鄧舍對每一個人都含笑點頭。主帥親自送行,何等的榮耀!雖然鄧舍一句話也沒說,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頭頂寒星,迎對危機重重的前路。三千人士氣振奮,在鄧舍充滿厚望的目光中,夤夜出城,驅馬渡河。雷聲深沉。遠望夜色茫茫。向後看,城池高聳。孤軍出城,系兩地之安危。重任在肩,將士皆奮勇向前。

鄧舍與洪繼勛諸人等他們出了城,又登上城頭,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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