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十一章 劫營

「怎麼用實?」

「揀輕死勇士,擇虎將領之。銜枚夜擊!」

「劫營?」

「多日來,大人連番用詐。雖沒能騙住虎林赤,但是卻也一定會給他造成了一種印象。使其產生誤解,以為大人不敢強攻。用『虛』已經到了盡頭,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此正用『實』之良機也。」

「僉院之言,正合吾意。」

趙過用兵,與鄧舍不同,多走穩重一路。這也與他自隨鄧舍起兵起來,常接受的任務有關。鄧舍信任他,因此每逢交戰,常常會把側後翼交由他來坐鎮。打遼陽,他在遼左。打益都,他在樂安。次數多了,用兵的習慣難免受到影響。海東軍中,多有剽悍勇猛的將校,一打仗,勇往直前。趙過與他們都有不同。他有個最大的特點,首重退路。首重退路,非為怯也。後顧無憂,然後可戰。

就像他與虎林赤的此番對陣,儘管前線交鋒不斷,他的後邊卻總會有一支預備隊,看守道路要隘。前頭戰事再緊,從來不曾調動。

如果把他和楊萬虎調個個兒,改了楊萬虎來救濟南。且不論楊萬虎是否有耐心接連用計使詐,只與虎林赤多次交鋒,占不了便宜,沒準兒便會激怒了他,孤注一擲,全軍壓上。趙過則完全不然。即便他現在決定了採用鞠勝的計策,改而用實,求穩的性子依舊卻保持不變。

先不安排劫營,遣兵點將,首看退路。劫營是很危險的。成功了,萬事都好。萬一失敗,劫營的軍卒必陷險境,且會對全軍的士氣有很大打擊。一連點了三四員將校,安排下三四路的應變。

隨後,趙過才道:「通過這幾天的交戰,諸、諸位也看到了,察罕軍與咱們以前遇到的韃子大不相同。虎林赤有名將風,陳明、董仲義,盡皆驍悍。軍卒敢戰,士氣不低。並且,他們的營壘扎的很穩當。吾、吾觀望已久。井井有條,布置有度。端得不容小覷。夜半劫營,險事也。諸公,誰願往之?」

三國時,司馬懿案行諸葛亮營壘處所,說:「天下奇才也。」止則為營,行則為陣。營壘,是三軍將士的依賴所在。一個優秀的將領,不但要會排兵布陣,更要緊需精通安營紮寨。南北朝時,韋睿引豫州軍馳援被北魏包圍的鐘離,只用了一晚上的時間,「比曉而營立」。北魏的統帥大驚失色,用杖擊地,說:「是何神也?」不是幾百人、上千人的小營地。一夜之間,竟然便能紮好。也難怪北魏統帥失色,實不愧「韋虎」之名。

並且安營紮寨的本身,又就有預防劫營的成分在內。

有的營地扎的「營中有營,隊中有隊」。唐名將李靖,尤善安營布陣。從諸葛亮八陣圖中化出的六花陣法,「大陣包小陣,大營包小營」,外以之方,內以之圓。「隅落鉤連,曲折相對。」這樣的營壘,別說夜劫營,大白天地進去,怕也會轉的個昏頭漲腦。

好在與虎林赤鏖戰多日,趙過日日登高,把元軍的營壘也瞧的差不多了,心中還是有些數的。胡忠頭一個站出來,道:「末將願往。」

「連日與韃子激戰,皆將軍先鋒。此番劫營非比尋常。將軍且勒部屬,與吾坐鎮大營,以為接應便可。」

胡忠本盜寇的出身,關鐸便死在他的手下。要把他的性子激起來,戰場上也是很能衝鋒陷陣的。只不過連著打了幾天的先鋒,氣力未免有些不足。趙過婉言把他拒絕,視線從諸將校的臉上一一掃過。

又有三兩人挺身出來,請戰願往。其中一個比較合適。乃為上馬賊的老兄弟,可靠、勇敢,久經沙場,膽氣十足,兼且弓馬嫻熟。趙過正欲點頭,便許了他,猛聽見一聲響,急忙轉頭去看,卻是鄧承志一躍而起。

「阿叔!要去劫營,非俺莫屬!」

「小王爺,……」

「父王派俺來,是教與廝殺,卻非前來看戲。俺知阿叔心意。只是天天悶在營中,好生無趣。」他轉望帳中,問道,「要比力氣,請問諸位,誰勝得過俺?」一力向趙過要求,「此番劫營,非俺莫屬!」拍胸脯保證,「絕不給海東丟人!且看俺馬到成功。」

「這?」

趙過委實不願鄧承志去。要有個不測,怎向鄧舍交代?鄧承志丟下兜鍪,蹭前兩步,跪拜趙過座前,道:「左丞大人,末將鄧承志請令。願往去劫營。並願立軍令狀。若有不成,情願領受軍法!」

「小王爺,快快請起。刀槍無眼,……」

「左丞大人,不知你還記得臨出益都前,俺父王曾有的交代么?『居家為父子,任事為君臣。』莫說刀槍無眼!即便連那益都城頭俺也登上過,何況韃子這小小的營盤?阿叔!你就讓俺去吧。」

話說到這個程度,趙過也只有答應。

軍令狀倒也不必立了。夜劫營本就是高風險,誰也沒把握保證定然成功。當下,揀選軍中勇士,挑足三百人。趙過又把自己的親兵侍衛,選了十幾個驍勇出眾的,一併交與鄧承志,扈衛左右。兵馬選齊,有人問道:「何時動手?」

「便在今夜。」

夜色籠罩大地。數里高的華不注山,遮掩海東軍的營壘上方,形成大片的陰影,越發黝黑了夜色。深夜,萬籟俱寂。趙過步出帥帳,側耳細聽。除了遠處的黃河水與掠營而過的風聲,更再無半點的聲響。

「城南邊?」

「王保保從昨日起,接、接連不息地攻了兩天一夜的城池。他的士卒便是鐵人,怕也早已吃不消了。今夜,看來濟南無戰事。」

「楊將軍他們也許能睡個好覺了。」

「希望如此。」

趙過按著刀柄,遙望城南,半晌沒再說話,也不知在想些甚麼。也許,這一個難得安寧的夜晚,濟南無戰事的夜晚,反而更加催促得他憂心如焚。王保保的軍卒不是鐵人,楊萬虎的安遼軍同樣也不是鐵人。

他在帥帳外的軍旗下立了會兒,等諸將到齊,與胡忠、鞠勝等,悉數全幅披掛,大步來到營中小校場內。吃飽喝足、休息了半夜的劫營勇士們,排列著整整齊齊的隊伍,正立在其中。皆為騎兵。一個個牽著戰馬,衣甲、兵器悉數塗黑。馬蹄上,亦包裹好了棉布。

「鄧承志!」

「末將在。」立在勇士隊列最前的鄧承志邁步出列。

「三更出營,四更接戰。」

鄧承志單膝跪地,行了個軍禮,高聲道:「喏!」

「胡忠!」

「末將在。」

「引你本部,集結轅門西側。鄧將軍若劫營成,你按兵不動。若不成,即往接應。」

「喏!謹遵令。」胡忠半跪地上,拔刀在手,插在土中,大聲應命。

「鞠先生。」

「下官在。」

「劫營若成,煩請先生坐鎮中軍。吾自領主力,趁機攻襲元軍。」

「得令!」

「能援濟南成否。諸公,在此一舉!……,拿酒來。」數個親兵抬來兩壇好酒,每個劫營勇士的面前都放有一個瓷碗。趙過親自托起酒罈,給三百人一一斟滿。秋意深寒。秋風冰涼,拍動校場旗幟,颯颯翻卷。繞著校場一周,插下的火把也隨著風時明時暗。

趙過轉回隊列前邊,舉起酒碗,慨然道:「主公曾有言:先人傳給我們的血脈,不可以沾污地上。千古在前,萬古在後。漢人的姓名不可以因我們而受到侮辱。

「今,我軍方入益都,韃子即卷帶十萬眾,氣勢洶洶,西來寇我。此戰,實我軍渡海南下以來,與韃子交手之首役。而此役之重,又要在濟南。濟南之重,又要在我輩。天下英雄觀望,海東何去何從。諸君,敢不戮力?但願我輩,不辱沒血脈,無愧祖先。」一飲而盡,揮手碎碗。

諸人齊齊仰頭,飲酒、摔碗,齊呼:「但願我輩,不辱沒血脈,無愧祖先。」三百人,士氣奮厲。烏雲遮月,天暗無光。鞠勝喜道:「天助我也!」

風過營壘,碰觸拒馬、帳幕、旗杆、槍戈諸物,鏦鏦錚錚,如金鐵鳴。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夫秋,刑官也。主殺!鄧承志引三百勇士,銜枚摘鈴,殺氣騰騰,夜襲元營。

虎林赤早有防備。

他在鐵騎谷擊潰關鐸,用的便是夜劫營。並且他縱觀海東戰績,又知道海東軍剽悍多奇計,故此不管白晝有無戰事,每夜中總結陣以待。他所布置的營壘,以中軍居中,騎兵居側,步卒當前後左右。

營地外,又有壕溝、拒馬、鐵蒺藜等等防守措施。過之不易。趙過亦然早有預備。另選有二百人,持木板、抬飛橋,行走鄧承志等軍馬之前。鋪陳木板,把鐵蒺藜釘走。架設飛橋,供劫營軍卒飛度。

當其時也,天黑地暗,秋風勁急。卷土揚沙,對面難識人形。稍頃,飛橋搭好。鄧承志等伏在遠處,待這兩百人悄然退回,聚精會神地往對面看了多時。只見壕溝內側的元軍營地安靜無聲,寂若無人。

唯有轅門前高高掛起的氣死風燈,孤零零隨風搖蕩。昏暗的光線,甚至連數十步外的溝塹,都不能映照得清楚。

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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