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五章 炮動

泰山腳下,驍將對強軍。

高延世部與胡安之的右翼總共六七百騎,散開數里方圓,奔騰馳騁,人馬踐踏。胡軍帶隊的副千戶時常會指揮一兩隊的騎兵,想要咬住高軍的尾巴。然而高延世所部盡皆弓馬嫻熟的老卒,敵人近前,他們便四散靠後,敵人歸隊,他們又咬緊上來。

總之,時刻保持著游擊在胡安之右翼周遭、一箭之地以內,卻又警惕地不與之太過靠近,以免出現被其糾纏住的狀況。

兩下里,箭矢不絕。銳利的箭矢破開風聲,在數百的人與馬間,如一陣急雨也似的,紛紛亂亂落下。

雖然兩邊是輕騎兵,但是士卒與戰馬也都有輕薄的皮甲防護,有閃避不開的,被箭矢射中,只要不中要害,咬咬牙還能接著堅持戰鬥。因傷落馬的,有些運氣好,被同袍救起來。又有些,戰友無暇前去相救的,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敵我雙方的坐騎踩踏,慘叫連聲,頓時血肉模糊。

戰不及兩刻鐘,高軍與胡軍傷亡各有二三十。地面上落滿了空箭,馬蹄翻起泥土,泥土上血跡斑斑。斷肢殘臂,遍布疆場。

這場戰鬥的烈度不算高,兩邊還沒有進行深入地接觸。之所以傷亡的數字會上升的這麼快,原因只有一個:雙方皆為老卒,訓練有素,射箭的準確度高,殺人技術高明。

胡軍腹心處,高延世擐甲執槊,驅馬衝突,唯十數勇士副之。負責帶隊的胡軍副千戶很有經驗,軍中的百戶、牌子頭們也都是老行伍,在試探性地阻攔他了兩次後,明白此人驍勇,難以阻擋,索性放開不管。梵谷延世衝到的地方,無論軍官、士卒皆撥馬轉走。反正是騎軍,人數也不多,空當足夠大,有的是地方閃轉騰挪,就是不與高延世正面應對。

不但不正面應對,還瞧機會、抽冷子,接連射死了好幾個隨著高延世沖陣的勇士。

打一個比喻,高延世若是流星鎚頭,胡軍便是棉花。鎚頭打在了棉花里,鬆軟無力,有力氣沒處使,令人感覺無從下手。高延世雖勇,在幾百人中連著橫穿沖貫了兩回,銳氣難免稍微鬆懈。他心知不對,暗想:「遇上了對手!」聽身後有人叫道:「將軍!韃子動了旗,在調左翼過來!」

等的就是這一刻!高延世大吼一聲:「隨俺來。」一拽轡頭,本來從西向東沖的,人馬堆里,潑剌剌驀然里改換方向,折往北行。他沖陣兩回,雖沒多少斬獲,卻也把敵陣虛實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一路元軍的頭腦,韃子副千戶,便在北邊!

本來賓士中的戰馬忽然改換方向,騎士的騎術再高超,速度也不免會有所下降。高延世十成的力氣拿出來,彌補了馬速下降帶來的危險,一桿烏槊舞的滴水不進。遠遠近近射過來的箭矢,沒有百數,也得有數十,硬是穿不透他的遮擋。除了護住自身,更有餘力護住坐騎。

有元軍士卒不開眼擋住路的,他二話不說,一槊打過去,掃在馬下。後邊的勇士攆上,掣身彎腰,補上一刀。再後邊的勇士又跟上來,負責割頭。這勾當他們不知已經在戰場上經歷過多少回了,一個個配合得當,便如行雲流水。那胡軍副千戶的三兩親兵,見他漸馳漸近,急忙走馬來截。

這幾個親兵穿的盔甲較厚,高延世側身避開刺來的長槍,揮起馬槊把其中一個挑飛地上。急催馬趕上,馬蹄踐踏,將之踩死。同時左手後撤,抓住又從側後方刺來的一柄矛戈,向前猛拉,那矛戈手攥的也緊,竟然被他從馬上騰空拽起。

要說這親兵也著實悍不畏死。人在空中,緊抓著戈矛柄,兀自不肯撒手,還有空騰出手去拉腰邊馬刀。他離高延世有一個矛戈柄的長度,大約一兩米,馬刀肯定砍不著,大約打算抽出來,投擲過去砸高延世的。

高延世瞧也不瞧一眼,另一支手握住槊柄,從左邊肋側斜斜向後搗出,正撞在這人的胸前,噹啷一聲響,打破了護心鏡。那人凌空噴出一口鮮血,未及慘叫出聲,高延世挑著他的左手再度向後發力,矛戈柄又端端正正擊打在了他的前胸。兩下重擊,那人吃受不起,萎靡手軟,掉落地面。隨即,人頭被馳奔接來的勇士割走。

這段話講來話長,其實電光火石。

剩下一個那副千戶的親兵轉馬就走。高延世豈能容他來去如意?放下烏槊,再取長弓,因那人著重甲,脖子、後背都護得嚴嚴實實,所以第一箭射其坐騎,把他顛倒下來。掉落地上,臉露在上,第二箭中其咽喉。

那人捂住脖子,欲待拔箭,又不敢。噴涌而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鎧甲,連帶滿手滿臉,雙目驚駭,嚯嚯叫著,掙扎了兩下,就此死去。

看這三人,在高延世手中死的輕輕巧巧,卻在胡安之軍中皆素有勇悍名號的。一下子,胡軍大驚。那副千戶能做到這個位置,靠的不是勇猛,而是治軍有方。見勢不妙,急策馬奔逃。餘下七八個親兵蜂擁扈衛。

「哪裡走?」

十餘勇敢散在左右,為高延世遮掩敵人攻擊。槍林箭雨下、人喊馬嘶中,高延世鎮定自若,開紅弓,用破甲箭,箭如連珠,層層人群里穿透而過,繼而連三,射落那副千戶的多個親兵。親兵中有人拿的有火銃,放了幾槍,全都射偏。又有匆忙趕過來救駕的元軍士卒,帶著手弩的,手忙腳亂地搭弦發射。利弩如電,順著馬頭,與高延世險險擦身而過。

這一箭要中了,近距離的勁弩,鎧甲擋不住。高延世如果受傷,失去戰力,身處敵軍陣中,後果不堪設想。左右勇士無不變色。高延世哈哈一笑,道:「好準頭!差點射中老子的腿。」渾沒當回事兒,卻不理會。

眼看那副千戶將要逃出百步之外。

高延世仍撐長弓,有條不紊,把護在其後的親兵一一射落,最後一箭,恰中其肩胛骨。那副千戶翻身落馬。高延世丟下長弓,喝令:「取其頭來!」三五勇士聞聲驟馳,砍殺元卒猶如屠羊,殺出一條血路,須臾,賓士來回兩百步遠近,取了那副千戶的頭顱過來。

萬軍陣中,取上將頭顱,如探囊取物。高延世麾下一卒子,勇悍如斯!

這邊那副千戶剛剛陣亡,那邊這胡軍左翼奔回趕到。高延世的時間拿捏得剛剛好,從他暴起發難,到斬首成功,總共用了不到半刻鐘。敵人右翼酋首已死,而敵人的左翼又終於被調動過來。高延世目的都已達到,一聲令下,身後勇士齊齊開弓,向天上施放鳴鏑。

鳴鏑響處,雖刀山火海,馳奔。軍令下時,縱千軍萬馬,衝殺!

胡軍右翼的前後左右,左右眾益都軍馬齊聲大呼:「小將軍高延世!」亂馬交槍的陣中,高延世挑起那副千戶的頭顱,舉槊呼應:「大宋常勝軍!」跟隨其側的十餘勇敢用弓、刀擊甲,吶喊:「殺!殺!殺!」

海東營壘外,養由引弓、蘇白羽先前迎著賓士過來的數百敵人時,不曾有過一下眨眼,現在卻抽刀回首,奮力叫喊:「殺!殺!殺!」夾馬撐蹬,兩百人呼嘯如雷,奔行如風,徑往鳴鏑所在衝去。

不止參戰的五百騎兵在大喊。沒有參戰的那五百高延世部下,也狀若顛狂,在營內紛紛散發舉刀,跺著腳,捶打胸膛,奮然高叫:「殺!殺!殺!」千人同呼,聲動山嶽。

高延世,雖經常恃強凌人,言氣高下,不為諸將所喜,卻也正因其的驍勇冠絕,在本部軍中有著極高的威望。將熊熊一窩,將悍,同樣也會悍一窩。鄧舍新編定齊軍,皆從士誠舊部精銳裡邊抽調而出,唯獨高延世、陳猱頭兩軍,一個士卒也沒調。是因為這兩支軍馬不夠精銳么?益都諸軍,唯此兩軍最悍。卻也便是正因其最悍,所以沒調。調到別處,士卒不一定服氣。

望樓上,李子繁與潘賢二對視一眼。潘賢二低聲道:「大宋常勝軍。」元軍後陣,胡安之馬驚揚蹄,他大驚失色:「小將軍高延世。」驚訝的,並非高延世令下如山,而是高延世一令既下,千人同呼。士氣如此高昂,殺氣直衝雲霄。他道:「此我軍之強敵也。」

仰觀天色,日頭已有一半沉入地平線下,高山落日,殘陽如血。

胡安之看左右,將佐皆面現駭容,士卒多兩股戰慄,當機立斷:「右翼亂,左翼回援,後有蘇白羽兩軍二百人追擊。海東營內,又尚有千數步卒未動。我軍奔襲三十餘里,又鏖戰多時,士氣已疲。是本將判斷失誤,大意小看了高延世。且鳴金、收軍。後撤十里。待明日再與之戰。」

胡安之誠然沙場老手。

反正察罕軍實力占著上風,幾萬人馬屯駐泰安城下。高延世、李子繁只有一兩千人,根本無法與之相比。攻打這個營壘,又並非急務。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本軍士氣已然受到打擊的情況下,冒著失敗的危險,還要繼續強行發動攻擊呢?

時間多的有,不急在一時。後撤十里,調節一下士氣,然後再戰。

胡安之左翼接應右翼,緩緩脫離戰場。高延世與本部會合,有心趁其後撤的機會,衝殺一陣,卻見胡安之兩翼軍馬雖撤不亂,又且胡安之的後軍嚴陣以待,已經做好了應變的架勢,不由贊了句:「治軍好手段。」

知道胡安之已有防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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