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四章 初戰

騎士者,前後左右,周旋進退,越溝塹,登丘陵,冒險阻,絕大澤,馳強敵,亂大眾。逢敵接戰,要求能做到疾如錐矢,戰如雷電,解如風雨。急疾捷先,是克敵制勝的關鍵。其長處在「馳驟便捷,利於邀擊奔趨,而不宜於正守老頓」。

若說步卒作戰的要點是保持陣型,騎軍作戰之要點,便在靈活機動。每有騎軍對陣步卒,逢上步卒結陣穩固,不易展開攻勢的時候,騎軍方面常常會派出驍將,率少量的勇士馳騁奔出,衝突敵陣。把敵人的陣勢攪亂,然後大部隊隨後掩殺。

敵人的陣勢一亂,上級找不到下級,下級找不到上級,聽不清金鼓,看不清旗幟,等於瞎子、聾子。再多的人也只不過是一盤散沙。

步卒強調陣型,一個有機的整體。名將用兵,「如臂使指」。一支優秀的軍隊,作戰時就像是一個人,讓什麼地方動,什麼地方就動。忽然胳膊、腿都不聽大腦的指揮了,大腦也指揮不到胳膊、腿了,必敗無疑。

騎軍衝突以亂敵陣的戰例,多出現在對陣步卒之時。騎軍對騎軍,這種戰例不多。

然而高延世自恃驍勇,往日在毛貴麾下時,每有接戰,不管敵人是步是騎,通常的戰法都是率少則十數、多則數十的勇士,先迎敵而上,持槊衝突。他也端得勇武,十有八九,都會把敵人攪亂。亂了敵陣之後,大部隊再緊跟著賓士繼入,擴大戰果,常常就此獲勝。

他的這種戰術,看似簡單,卻全是依賴他本人的勇猛。換個將校想學,怕也是學不來。卻有個弊端,如果遇上的敵人中有勇武與他不相上下的將領,遏制住了他的突陣,那麼,首戰不利,軍中士氣受到打擊,這麼勇猛的主將居然都沖不跨敵陣,再戰,獲勝的可能性就小了。

察罕軍遠馳奔至。這隊騎軍來的皆為精銳,一人兼馬,一個人有兩匹戰馬。距離海東營壘還有十數里的地方,停了一下,全軍換馬。

這每個士卒所有的兩匹戰馬又各有不同。平常騎乘的算走馬,專門用來趕路的,邊兒那一匹不騎的,乃為戰馬,非到臨戰,絕不乘用。要比走馬神駿,高大威猛、衝力十足,又久經訓練,能聽指揮、不懼戰陣。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戰馬也是相同,千馬易得,神駿難求。

一匹好戰馬能助的士卒如虎添翼。前遼與前宋曾有過一次戰爭,宋將列方陣而待,陣營很堅固,遼軍無從下手。遼軍的先鋒就召諸將,問誰敢先出陣衝突。有一個侍衛就說:「若得駿馬,願為之先。」可見一匹好馬的重要性。

對騎兵們迅捷如風的要求,更是對戰馬的要求。因此,騎兵們對戰馬都是非常的愛護。軍中對如何訓練、保養戰馬也皆有明文的規定。非戰時,不得騎乘官馬。行軍,十里一歇,刷戰馬口鼻,三十里一飲飼。諸如此類,要求的很嚴格。

察罕的軍中不知道,鄧舍的海東軍中更有一條規定,凡戰馬陣亡,只許割耳蹄回報上官,不許開剝食用,必須就地掩埋。違者軍法重治。以此來培養士卒對坐騎的感情。其實,就算沒這條規定,大部分的騎兵也不會捨得吃用戰馬。出生入死,效命疆場。戰陣之間,全賴馬力。戰馬不但是坐騎,更是同生共死、可以依託的戰友。

察罕軍換馬,留下一部分副兵,看守馬匹。遣派出數十人的先鋒,行在全軍之前,觀察敵陣,同時做第一波衝鋒的預備。兩軍中,重騎兵寥寥無幾,九成以上皆為輕騎兵。分別持弓搭箭,互相如兩個刺蝟,試探著慢慢靠攏。彼此相隔十來里,幾里地轉瞬間就能跑到。

奔至近前,高延世看的分明,李子繁判斷的一點不錯,來敵數目果然千人上下。分作左、右、後三軍。左翼在前,有三四百人。右翼稍後,人數相當。後軍徐行,人數較少,只有二百來人。

他心中瞭然。敵人這後軍肯定就是預備隊了,觀看其左右兩翼,最先衝鋒的或許會是左翼,卻也不排除右翼突然發力,奔突首戰的可能。遠望敵人將旗,沐浴夕陽中,紅羅為幟,黑線綉成,三個大字:胡安之。

察罕麾下,最出名的大將有貊高、虎林赤等人。貊高麾下,最出名的將領又有胡安之、謝雪兒、沙劉等人,均有勇猛的威名。

高延世聽過胡安之的名號,這會兒卻大失所望:「無名鼠輩!」百忙間,往身後瞧了眼,看見望樓上邊的李子繁持銃而立,築了一半的營中,士卒正有條不紊的進入陣地,背景山巒重重。他心想:「勝之不武。」轉回頭,抬眼處,與敵相遇。

因高延世先有過命令,養由引弓與蘇白羽各帶百人,列在營壘門前,堅固不動。其所自帶的三百人,與胡安之軍稍微一接觸,即撥馬四散,遊走兩側。兩軍交戰,弓矢為先。弓矢、火銃競相施放。

胡軍不少士卒帶有胡風,依舊遵循元軍探馬赤之類正規軍的編製,帶有小斧子、投槍之類,也如雨點也似的,混在箭雨中旋轉投出。

起先,胡安之對高延世這點人馬沒看在眼裡,將旗揮動,右翼迎上。左翼斜斜兜走,轉了個弧形,繃緊了,又如利矢,徑往海東營壘衝去。戰場上,飛矢如蝗,時有火銃迸發的響聲,馬蹄雷動,喊殺震天。

延世與十數勇敢與大部隊脫離,脫弦而出,撞入敵陣。若把大部隊比作一個鏈子,然則他即為流星鎚頭。戰馬交錯,煙塵晦冥。疏忽突入敵陣數十步。馬槊橫挑,手下無一合之將。其餘十數人,吶喊鼓噪,刀槍並舉,血肉橫飛。

從李子繁的角度看去,胡軍分作三個部分,高軍也是分作了三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在營壘右前方的四五里開外,高延世並及三百部下與敵人的三四百騎軍相逢,短暫地糾纏過後,兩軍的速度慢了下來。高延世部三百人並不戀戰,像是一隻大鳥展開了翅膀,分走兩側,緩慢卻堅定地把敵人包裹在了其中。

同時,他看到高延世以一種勇武絕倫的姿態,猛地沖入了煙塵滾滾的敵陣裡邊,又有十數人提馬加速,隨之馳入。敵人的陣型似乎因之亂了一下,但很快,經過調整,又安穩下來。

潘賢二也是久經戰事,他極目遠眺,問道:「高將軍呢?」

「……,看不到了。」

第二個部分,營壘前左前方,也差不多四五里開外,胡安之部的左翼三四百人繞了個圈子,避開高軍的先鋒,如同個鬆緊展、握的拳頭,忽而散開,忽而聚攏,怪叫著奔營壘馳來。力氣大的,已經把投槍、小斧高高舉起,一邊馳馬,一邊活動著手臂,只要進入射程,便隨時可以投出。

夕陽閃耀了下他的眼。李子繁微微閉目,隨即睜開:「高將軍軍馬少,怕是擋不住韃子。」他揮了揮手,望樓下邊,兩三排火銃手與弓弩手,列隊前行,依託拒馬、柵欄等物,做好了發射的預備。

敵人的左翼越來越近,停駐在營壘門外的養由引弓、蘇白羽兩部,卻視若未見,紋絲不動。李子繁注意到,他兩人的視線竟然根本就沒放在來敵的身上,而是都在目不轉睛地緊緊盯著右前方的交戰沙場。

「高將軍有令,命他兩人不見軍令,半步不許行動。」

什麼是軍令如山倒?這就是軍令如山倒。軍令不下,莫說數百敵人,哪怕泰山崩,而人不動,面不改色。或許高延世的軍紀在益都算是森嚴的了,但是此情此景,在海東軍中卻早就司空見慣。李子繁習以為常,毫無驚嘆的感慨,摸了摸腰邊的火藥罐,開始做射擊的準備。

他們所用的火銃,與元軍、群雄使用的有些不同。

鄧舍指點崔玉,對當時的火銃做了點改良。首先加上了一個瞄準裝置,三點一線,發放起來命中率會得到不小的提高。其次,改裝了一個彎形的手柄,方便射擊者更好地使用。最後,試驗性質地改變了發射的點火裝置,換用火繩做為火源,扣動扳機點火,不再用火媒在外部點火。經過這些改變,火銃實則可以換個名字,改叫半成品的鳥銃了。

崔玉在火器方面很有天賦的,根據鄧舍的指點,歷時大半年,改良成功。不過,製造起來的難度也更大了,產量不高。

截止目前為止,總共只造出來了三四百柄,且大部分都裝備到了陸千五的神機營里。其餘的,則全在鄧舍的侍衛隊中。因了李子繁、高延世此番任務艱巨,故此鄧舍特地抽調出了數十柄交付與之,以壯聲勢。

日頭一點點地西落,暮色深重。風漸漸地大了,捲動砂石,落葉飛旋滿營。火銃涼絲絲的,李子繁只覺鎧甲冰涼。而高延世浴血奮發!

「將軍看!」

李子繁順著潘賢二的手指,遙相望見,敵人右翼陣中,十數人貫通而出。領頭之人紅弓烏槊,可不正是高延世!一行人竟然橫穿敵陣,從陣前殺出了陣後。只見高延世左顧右盼,唿哨一聲,不知喊叫了聲甚麼,張開弓往前射了一箭,卻沒繼續往前衝殺,而是兜轉坐騎,引了眾人,千軍萬馬奔騰里,再度折身殺入敵人右翼。又從敵人陣後,穿到了陣前。呼吸間,兩進兩出。數百的察罕精騎無人能制。

潘賢二油然讚歎,贊的卻非高延世,而是胡安之:「察罕治軍,當真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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