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二章 風雷

西部山東的重鎮,濟南、泰安之外,又有濟寧。

濟寧在泰安之西南,「南通江淮,北接河濟。在戰國時,蘇秦所云亢父之險也」。鄰近會通河。會通河乃元人在山東開闢的一條大運河,南北漕運多走此路。由此可見,濟寧一地,不但有地勢的險要,並且實為「南北轉輸要地,閉則為鎖鑰,開則為通關」。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水旱碼頭」。

得了此地,便頓有南北轉運之便利。可作中轉站,也可據險而守,以為東進齊魯之前哨、抑或西取河北之壁壘,甚至南下、北上的前鋒。是以「東方有事,必爭濟寧」。察罕此番用兵,首取的便是濟寧。

這濟寧沒在海東的手中,而是在田豐的控制下。

濟寧「南通江淮,北接河濟」。察罕既攻下此地,那麼他河南、河北兩道的軍馬就算是連成了一片。田豐為何不到一個月,就丟失了幾乎所有的地盤?沒能守住濟寧,即為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

濟寧一下,等同山東門戶大開,目前能擋住察罕的鐵騎,只有濟南與泰安。再較之濟南與泰安的地勢。

泰安,「北阻泰山,南臨汶水,介齊魯之間,為中樞之地」。它南有汶水,北臨泰山,是聯繫齊魯的中樞要地。山東的整體地形,平原多而山丘少。魯西包括整個的山東,最高之山巒即為泰山。這個地方,與其說守泰安,不如說守泰山。

泰山自古為歷代兵家倚重。

從河南洛陽虎牢關往東,「幾千餘里,大多經途沃野,無大山重阻」,行之此處,忽然有一座泰山,一千多米的海拔高度,「忽焉特起,博厚崇隆,拱衛南北」,群山翼帶,直與關中對峙。「五嶽為群山之尊,而泰山為五嶽之長」,其對山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也可以說,打下了地方,從河南到山東就長驅直入,再無難以通行的險阻。察罕自率鐵騎,建大將旗鼓,渡過孟津,走虎牢關,鼓行而動。泰安,是他必須要經過的地方。所以,攻打泰安的任務,他親自負責。

然而,是不是就可以因此說,泰安遠比濟南重要了呢?不然。為什麼?

因為兩個原因,首先,泰山在泰安之北,換句話說,即便泰安失守,泰山依然會阻擋在察罕的面前。這個時候,就要看濟南了。其次,泰安只有泰山之險,而濟南不止亦有泰山之險,且處「河、淮之間」。

自古山東有難,濟南常為戰守要衝。

「南不得此則無以問河濟,北不得此則不敢窺淮泗,西不得此則無從得志於臨淄,東不得此則無以爭衡於阿鄄。」阿鄄,即東阿與鄄城,皆為魯西名城,項羽與秦軍曾在此有過一場惡戰。「西不得此則無從得志於臨淄」,臨淄,即益都的古地名。換而言之,從西邊來的軍隊,若打不下濟南,便無從得志於益都。較之泰安,濟南更為重要。一點兒不誇張地說,濟南在,益都在;濟南丟,益都失。

什麼是戰略要地?

一則有險要可守。二來,繞不過去。即便能繞過去,不打下這個地方,就要擔心腹背受敵。濟南,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當之無愧的齊魯要衝。這也是為什麼當初鄧舍肯放心地遣還陳猱頭,依舊由他統率舊部鎮守泰安,而濟南,卻一定要派楊萬虎過去坐鎮。

洪繼勛、趙過兩班文武到齊。

鄧舍簡略地把當前所面臨之形勢與他們講了一遍,說道:「濟寧已失,田豐北遁棣州。齊魯之地,察罕旬月間已經得有一半。目前有陳猱頭、楊萬虎分別堅守泰安、濟南。此兩地,誠然我益都之門戶。若是失守,則察罕軍自此登堂入室,益都定然難守。而我海東援軍,還遠在朝鮮。眼下可調之軍,只有定東、定齊與佟生養部騎軍,並及些許士誠舊部。面對如此的形勢,諸位有何良策?計將安出?」

洪繼勛早先被鄧舍打發去了赤峰修建新城與構築遼西防線,風吹日晒,他養尊處優慣了的,面色稍有變黑。幾個月不見,他也蓄起了鬍鬚,不是太長,垂在頷下。他本來就算是美男子,鬍子也長的很好看,色澤光亮,又濃又黑,配襯一襲白衣,手中羽扇,很有點大袖飄飄、玉樹臨風的味道。

老樣子,有他在,別的人就別想先發言。

洪繼勛打開摺扇,晃了兩晃,道:「濟南、泰安皆負有天險。察罕雖強,楊萬虎、陳猱頭亦非弱者。且我軍又與田豐不同。田豐兵力分散,故此速敗。而我軍只濟南一城,便有楊將軍部近萬人,又有劉珪部萬餘人。城中糧草又足。地方有楊行健坐鎮。楊行健絕非膽弱之輩,對楊、劉的守城定能起到積極的作用。如此,我軍精糧足,文武協和,察罕雖號稱三十萬軍馬,一時間,料來也是難奈我何。」

未及言戰,先穩人心。

堂內諸人,可不止有洪繼勛、趙過、郭從龍這些海東老人,還有姬宗周、章渝、高延世這些益都的降臣降將,更有國用安、劉名將這些才投不久的新人。越是面對強敵、越是出現突然的變化,越是要安穩、沉靜。在這一點上,洪繼勛與鄧舍不謀而合。

鄧舍從聞訊至現在,面上始終帶有微笑,笑容不改,說話語氣也同往常一樣,不疾不徐。洪繼勛則一邊說話,一邊搖扇飲茶,狀態悠閑。

鄧舍笑了笑,說道:「先生所言,正與我的判斷相同。適才諸位未到前,我正與姬大人、羅大人兩位商議援軍之事。我益都的軍力只夠支援一地,而泰安、濟南同時告急。以諸位之見,該先援泰安,抑或先援濟南?」

「泰安險要,守將陳猱頭,察罕親自攻打。泰安若失守,則泰山之險,勢必半為元軍所有。臣以為,該先援泰安。」

羅國器依然堅持自己的意見。要說,他的當初從軍本來被逼無奈,論堅定性,還不如續繼祖等益都諸將的主動起事。但是不知從何時起,他卻對海東有了一種強烈的歸屬感與認同感,反過來對續繼祖這類投降過來的人卻並不信任,並且好似天然的排斥。所以,他對續繼祖剛才有關陳猱頭的分析,絲毫也不相信。也不知道他是的確真的不信,還是根本就不願意相信。

「你們的看法呢?」鄧舍點名問道,「阿過,你怎麼看?」

趙過為益都行省右丞,在場諸人,他的地位僅比洪繼勛、續繼祖兩人稍低,跨步出列,道:「陳、陳將軍威名,臣久有聞聽。有他守泰安,應該可以放心。且,泰安雖險,濟、濟南更為重要。臣以為,該先援濟南。」

「以柔,你的意見呢?也說來看看。」

鞠勝膽氣豪壯,儀錶堂堂,一雙眼明亮照人。鄧捨得益都,多虧了他勇為內應,冒矢石,浴血奮戰。端得允文允武,當時戰後,鄧舍與他有過一番對談,對他非常喜愛,盛讚其為「儒生楷模」。後來,從顏之希處,又得知了鞠勝曾經「干大事豈可惜身」的豪言壯語,對他更是器重。拔擢入行樞密院,參贊軍機。

「泰安城小而堅,陳猱頭勇而且穩。只要有他在,泰安必安如泰山。而濟南不然,濟南城大,城大則不好守。好在攻打濟南的韃子首腦,卻非察罕,而是擴闊帖木兒。擴闊年輕,不必察罕老辣。主公若能擇一智勇雙全之將,統率大軍,疾馳往援,一戰而破擴闊,則泰安之圍,亦然迎刃而解。是以,臣以為,該先援濟南。」

濟南守軍多,糧食足,攻打濟南的元軍卻有些弱。選一員大將,疾馳往援,先打擴闊,然後再助泰安,攻取察罕。此為先易後難,以海東之上駟擊彼之下駟的計策。

諸人紛紛發言。鄧舍以手加額,只聽,不說話。忽然瞧見潘賢二。見他撩著袍子,一副想發言,卻又猶豫不決的樣子,兩隻眼,滴溜溜直往邊兒上洪繼勛處轉。鄧舍微微奇怪,稍一思索,猜出了原因。

不外乎洪繼勛適才只是泛泛而言,並沒有講出他實際的個人看法。所以潘賢二有心發言,卻又怕與洪繼勛意見相違。洪繼勛心高氣傲,對潘賢二賣主求榮的陰險一向反感,很不待見,從不留情面。潘賢二要與他意見不一,不管對錯,被他抓住,少不了一頓明嘲暗諷。

潘賢二此人,無德卻有才。他的故主潘誠,繡花枕頭一個,卻能在與老狐狸關鐸的交鋒中,僅僅屈居下風,位次尚在沙劉二之上。其中多半便是賴有此人之力。

潘賢二自投了海東以來,說實話對羅國器、王宗哲之流,很有些看不大起,只忌洪繼勛、姚好古兩人而已。姚好古還好,時時處處,總不會把別人逼上絕路,為人較為圓滑。唯獨洪繼勛,實在得罪不起。

洪繼勛勢力也大,群臣謀士之中,他投鄧舍的最早,又曾主持過海東的吏治革新,本人又是雙城土著,門生友好遍布遼、海。或許他在軍中沒多大的影響,但在文臣系統里,實在舉足輕重。就連姚好古,雖上有鄧舍之恩寵,下有關鐸舊部的支持,卻依然不得不退避三分。何況潘賢二?

對臣子們的明爭暗鬥,鄧舍素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過分,不會危及到政令的實施,便只當不知。當下,他坐直了身子,案几上提起玉如意,指了潘賢二,相詢問道:「僉院有何言語?」潘賢二,現任益都行樞密院僉院,與鞠勝、鄧承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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