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三十九章 狐狼

「不怕南來十隻虎,只懼北來一條狼。」

這一句話雖然出自趙忠的散播,但是既然益都百姓能夠接受並成為風行的傳言,那麼至少在他們看來,對海東來說,狼的比喻的確是要比虎更加合適。海東既不是虎,那麼田豐會是老虎么?他也不是,他是狐。

鄧舍搶佔濟南、泰安的消息傳來,田豐絲毫沒有動怒。

他差不多有四十來歲年紀,面如重棗,目若朗星。人如其名,相貌稱得上丰神俊朗,美中不足,臉上有些黑麻子。不久前,他也派了有人去泰安、濟南招降,只不過去的晚了,陳猱頭與楊萬虎已各在城中,客客氣氣地招待一番,將之送回。那使者回來,如此這般的一稟報。田豐笑了笑,說道:「既已為燕王所得,且與之。」

「協議上本來約定,那地方是咱們的!」說話之人二十齣頭,乃田豐之子,名叫田師中。長相與田豐一樣,紅臉大眼,好似一個模子中刻出來似的,身材高大,蜂腰猿背,很有銳氣的一個年輕人。

「燕王想要,咱還能與他搶么?」

「為何不能搶!」

「莫要傷了和氣。」

「父王!燕王初來乍到,在益都尚且沒扎穩根基,便是與他搶了,他又怎會是咱的對手?泰安、濟南兩地,實乃山東之樞紐。父王你不是也曾說過,若有泰安、濟南在手,王士誠有何懼也?現在多麼好的一個機會!父王卻又怎麼不肯去取?輕輕鬆鬆讓給燕王。燕王不比士誠,他有海東以為後盾,假以時日,必成我心腹大患!」

田豐手底下得力的臣子有兩個,一個叫李秉彝,一個叫崔世英。李秉彝是謀臣,崔世英是武將,皆為他的故人,都是文武雙全,人傑之流。這多年來,田豐之所以能開疆拓土,在山東地面上,花馬王的名號能穩穩力壓掃地王一頭,全賴了此兩人之力。

李秉彝正當壯年,為圖麻利,他穿著一身短衣襟的胡服,雖為文臣,腰間卻懸有一口短劍,走到哪裡都不肯取下的,形影不離。他輕輕捻了捻手指,說道:「小王爺,不要焦躁。大王所說甚是,泰安、濟南既然已被燕王得走,咱貿然去取,不太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

崔世英介面說道:「我軍現在的大敵並非燕王,而是察罕。」田師中道:「察罕誠然勢強,為我之大敵不假,然而他與孛羅彼此不和,近月來他兩人分別在冀寧路一帶屯駐重兵,眼看內訌將起。他自顧不暇,於我軍而言,又有何可憂?我軍正該趁此之機會,與燕王爭個高下。」

李秉彝搖了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燕王若不入益都,則察罕與孛羅或許內訌。而今燕王入了益都,察罕與孛羅的內訌也許反而會因此得到稍許的化解。故此,崔公說我軍現在的大敵並非燕王,而是察罕。」

「此話怎講?」

「燕王不入益都,則海東雖強,難入腹里。如今燕王入了益都,等同打開了海東進入中原的大門,強龍已然過海。觀今日之海東,形如兩個拳頭,一個在遼西、一個在益都,狀若鉗制,不但對大都造成了嚴重的威脅,同時也對晉、冀造成了嚴重的威脅。如此嚴峻的形勢之下,察罕與孛羅豈會還有心內鬥?」

「你是說?」

「如果吾料的不錯,年內察罕與我山東必有一戰。」

「父王?」

田豐頷首,說道:「所以,濟南、泰安既已被燕王得之,便與之。」田師中恍然大悟,道:「父王想用這兩座城,換燕王與我軍的繼續合作。若日後察罕果進攻山東,我軍也不致後路無援。」田豐道:「不錯。」他又笑了笑:「何況咱們也並不吃虧。」

他們何止是不吃虧,簡直賺大了。

田豐統共出了楊誠一路軍馬,不到一萬人,卻換來了河間府等地的大塊地盤。並且他也絕非善茬,鄧舍在那邊搶佔泰安、濟南,他一樣的不落其後。便在鄧舍遣派陳猱頭往去泰安之時,他亦然也毫不掩飾地吞併了高唐州的王達兒部。

按照協議,高唐州在益都西邊,該歸他所有。但是高唐元帥王達兒隸屬益都,本王士誠的部下,其所部軍卒數千人應當交給海東的。高唐州位處山東的西部前線,軍卒盡皆驍悍,王達兒亦為有名的勇將,田豐卻違反協議,私下裡勸降了他。一轉手,不但得了高唐州的全境,麾下更又多添了一員虎將,一彪善戰的軍馬。試問,他哪裡吃虧了?簡直空手套白狼。

不但如此,他更借海東高調入主益都的機會,順勢整合了棣州余寶,遠在山東南部的滕州王士信前兩天也才遣人送了書信過來,表示願意依附與他。畢竟,相比鄧舍這個外來戶,他才是地頭蛇,在余寶、王士信等各系雜牌的心中,有著天然的親近。

海東出力那麼大。計策是海東謀劃的,益都是海東打下的,即使攻打清州的主力也是海東,十分的王士誠舊地,海東最終卻只要了五分,另外五分等於白白送給了田豐。並促使田豐隱約成為了山東的盟主。他不是吃了虧,他是佔了大便宜。

至此,山東基本形成了田豐與海東兩家並立的態勢。

在田豐的剋制與鄧舍的忍讓下,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兩方還保持著表面上的和氣,用互相的小讓步換取聯手團結。互通聲氣、齊心協力。都在為可能引起的連鎖反應、為也許即將要出現的變局積極地做著應變的準備。

察罕早晚是要進攻山東的,有了海東做為後援,田豐的信心似乎充足了不少。他暫時停下了攻取真定路的計畫,改以收縮防線,一邊整編新得之王士誠舊部,一邊消化所得之王士誠舊地,同時囤積糧草,厲兵秣馬,坐以待變。

同一時間,海東的渡海軍隊在陳虎與劉楊的率領下,水陸並舉,分略益都以東各地。戰事進展很快,大部分地區傳檄而定。

針對海東的特殊形勢,為更好、更有把握地控制益都這塊飛地,接下來的日子裡,鄧舍大規模地徹底調整了王士誠原本的戰略部署,把重點放在了沿海,加強了沿海州縣與遼左、平壤的聯繫。

他在益都通往沿海的路上,設置了好幾個站赤,調撥精銳看守,並抽調了大批的民夫擴建道路,以確保海路與陸路的連接貫通順暢。

並從遼左屯田軍中調撥大批的人手,轉駐萊州屯駐。此處有毛貴早先置辦的三百六十處屯田,乃益都糧倉命脈之所在。又轉調萊州原有之益都屯田軍,改去遼左屯戍。以此通過換防,減輕了王士誠舊部在沿海的影響,擴大了海東的勢力,保證了沿海的穩定。

同時,抽調了許多遼陽、海東的能臣幹吏,循消化南高麗之舊例,渡海南下,分別安插入了地位重要之要緊郡縣。

除了這幾個方面之外,為了不致引起混亂,最關鍵的益都舊軍,鄧舍卻暫時沒有去動。續繼祖、陳猱頭、高延世、劉珪等人倒是可以依舊統率舊部。當然,暫時地不動,並不代表完全地沒有半點改編,鄧舍借口組建新軍,分批次地從他們部下中總計抽選了八千的精銳,仿照五衙的規格,賜衙名為定齊,放畢千牛出去,任了都指揮使,用高延世、劉果為其副將。

高延世本為千戶。都指揮司的規格與萬戶等,實質地位上比萬戶還高了半級。他充作副手,等於從千戶升做了副萬戶。雖與劉果這個見死不救的傢伙平起平坐,使他很不高興,不過大體來說,非常滿意。或許不至因此便對鄧舍一下子肝腦塗地、忠心耿耿,至少感恩戴德。

並且,續繼祖以下,凡益都五品官以上,無論文武,鄧舍悉數抽選了其子侄一人,充入質子營。

總之,採用種種的措施,經過兩個多月的整合,海東在山東半島的東部漸漸形成了一個以登、萊為樞紐,連接遼、魯;北據益都,用泰安、濟南為最前線之防禦,以遼左、海東為最堅實之後盾的整體局面。

並抽調雙城、江華島、平壤、遼左諸路水軍,建成了山東水師,以此來控制渤海海峽。

這些舉措牽涉到軍、政諸個方面,說易行難。好在海東之前就有過收拾南高麗的經驗,有一整套的現成方案。鄧舍又專門調來了洪繼勛、吳鶴年全盤負責,加上姬宗周、章渝等益都降臣、以及顏之希、益都三友等地方士紳豪門的配合,事情的進展還算比較順利。

清州一戰,姬宗周主動獻上城門,楊萬虎送他回了益都。鄧舍升其官職,現為益都行省右丞。章渝,益都城破之日隨續繼祖投降,鄧舍大人不記小人過,免了他城頭相罵的罪過,並給了他一個實缺,現任益都行省左右司員外郎。

顏之希、益都三友等人,也分別被授予顯職。

顏之希做了益都知府,李溢則成為登州知府。國用安也進了左右司,位在章渝之下,官居都事,並有劉家公子名叫劉名將的,亦為都事。唯獨鞠勝,鄧舍喜其膽氣豪壯,拔擢入了益都行樞密院,與鄧承志、潘賢二並為僉院。

這益都本來沒有行樞密院,乃為鄧舍新設的衙門。名義上尊小毛平章為首,是為知樞密院事。以佟生養為同知樞密院事,他原為海東行院同知,算平級調動。以李和尚、陳猱頭為副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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